第一章 花宴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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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花宴惊鸿

上京的春，是被宫墙内外的锦绣堆出来的。

御花园，一场为春和锦绣而设的“百花宴”正开得喧闹。丝竹管弦，衣香鬓影，仕女们或坐或立，言笑晏晏，管弦靡靡，贵女们钗环叮咚，是皇家春日赏花宴惯有的浮华盛景。

定国公府的大小姐明清焰，此刻正倚在临芳水榭的雕花栏杆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腕间一串金铃。阳光穿过头顶葳蕤的紫藤花瀑，在她绯色云锦宫装袖口那圈繁复的银线“北斗纹”上跳跃，流光暗转。

“呵，一个末流小吏的女儿，也配与诸位姐姐同席赏这御赐的姚黄魏紫？”一声刻意拔高的嗤笑，突兀地刺破了表面的和乐。

说话的是陈国公府的庶女陈芷兰，一身张扬的鹅黄宫装，金簪步摇乱颤。她斜睨着角落里一个局促不安、衣着略显朴素的少女，手中的团扇漫不经心地摇着，“这都采的什么乱七八糟野草，脏死了。”陈芷兰嫌恶地指着少女手中的花草。扇面上金线绣的牡丹在阳光下晃得刺眼。

“不...不是..不是野草..是蓝星草...它能..”少女讲话磕磕绊绊，在陈芷兰尖锐刻薄的话语中试图跟她讲明白这“蓝星草”是何物，但陈芷兰怎会耐心听她说话，随即厉声打断，“还敢跟我顶嘴？这春日赏花宴怎会是给你这种末流官员之女采撷野草的地方，我看你父亲是想用你借机攀上高枝儿吧？”陈芷兰嗤笑一声，手中团扇几乎要怼到少女脸上。

“这御花园的泥，都比你这身粗织烂布的衣裳金贵。”那少女脸色涨红，头垂得更低，几乎要缩进椅子里，手里紧攥着内株蓝星草。

周围的贵女们或掩唇轻笑，或装作未闻，无人出声。陈国公势大，其女跋扈，已成常态。

“花无贵贱，人岂有高低？”

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窃窃私语。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花影扶疏处，定国公府嫡女明清焰正缓缓起身。一身绯色宫装，衬得肌肤胜雪，眉目如画，行动间自有一股不同于闺阁娇柔的飒爽英气。她径直走到那被刁难的少女面前，挡在了陈芷兰咄咄逼人的视线前。

“陈大小姐好大的威风，这园中百花，御赐的是花，墙角自开的也是花。赏花宴，赏的是百花之美，争的是诗画才情，何时成了论人出身的场合？”明清焰的声音平静，语气带着带着定国公府嫡女特有的骄矜，目光却锐利如刀，直刺陈芷兰。

陈芷兰被这气势慑得一滞，随即恼羞成怒：“明清焰！你少在这里充好人！你定国公府是武将勋贵，难道也学那些酸儒，讲什么众生平等不成？”她故意拔高音量，引得水榭中不少目光也投了过来。

“这御花园的泥，养活了满园奇花异草，上京的土也养活了上京城千千万万的百姓！你脚下踩的是北离的国土；你口中辱的是北离的清官之后！我到要问问，陈国公府的家教，就是教你如此作践为国兢兢业业付出的清官子女？”

掷地有声！

园中里死一般的寂静。连丝竹声都停了。所有人都被这位定国公府大小姐突如其来的爆发和话语中的锋芒震住了。陈芷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指着明清焰:“你..明清焰！你竟敢...”

明清焰唇角微扬，不见怒色，反手便从发间拔下一支赤金点翠的簪子。那簪头并非寻常珠玉，而是一对精工细作的并蒂莲，莲瓣舒展，栩栩如生，正是皇后在她及笄之时亲赐的“并蒂莲佩”之一，另一只在祁愿那里，寓意“闺中双姝”。

“众生是否平等，我不知。我只知，皇后娘娘赐我此簪，意在‘并蒂同心’。同心者，何分高低贵贱？”她话音未落，手腕一扬，那支价值不菲的并蒂莲金簪便在空中划出一道灿金弧线，精准地落入了角落里那受惊少女的怀中。

“接着！此簪与你今日这身水青襦裙正配。百花宴，当配百样人。”明清焰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

满场皆寂。那受宠若惊的少女紧紧攥住金簪，眼眶泛红。陈芷兰气得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却一时被明清焰这“掷簪护弱”的举动堵得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平复好心情，“明清焰！你竟敢当众落我的面子！为了个如此...”

“如此什么？”明清焰打断，冷笑一声，弯腰，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毫不避讳地捡起地上几株被踩踏过的蓝星草，举到陈芷兰面前，“这几株蓝星草，止血生肌的奇效，边关将士缺它不得！生长环境极为苛刻，在这御花园中，我看也就能长出这几株孤品，交由太医救的是保家卫国的的英雄命！所以你想说什么？！”

陈芷兰被噎得哑口无言，气得浑身发抖。

水榭旁，祁愿已悄然走到明清焰身侧，轻轻扶起吓呆的少女，少女身上一股淡淡的草药香，祁愿幼时曾拜如今云游四海的药王谷谷主为师，学过医术，祁愿眼中划过一丝了然，少女作为清官之后，自身竟常年学医，在园中寻得如此可贵的草药定是惊讶不已，没想到竟被陈芷兰盯上。

少女将沾了点点泥土的并蒂簪交给祁愿，谢过二人后便急匆匆赶去给皇后娘娘请安，随后打算离开皇宫。少女走后，众贵女神色各异，有惊讶，有赞许，更有如陈芷兰一般的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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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榭对岸，太子萧承煜正与肃国公世子祁珩对弈。萧承煜一身玄色暗金云纹锦袍，玉冠束发，一双深邃的眼眸紧盯着棋局，棋盘上黑白交错，杀伐无声。然而，当那声“花无贵贱，人岂有高低？”传来时，他执棋的手微微一顿，目光已不由自主地越过粼粼水面，落在了那道茜素红的身影上。

少女掷钗的利落，言语间的锋芒，以及那眉宇间毫不掩饰的明艳与傲气，都像一道惊鸿，瞬间攫住了他的心神。他见过无数名门闺秀，或温婉，或娴静，或娇媚，却从未有一人如她这般，张扬飒爽，光焰万丈，将烈性与侠气揉在骨血里，又坦荡地铺陈在阳光下。

就在他凝神之际，一阵清风拂过，吹动了明清焰因方才动作而微微扬起的宽袖。袖口翻飞间，一抹极其眼熟的纹路一闪而过。

萧承煜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北斗七星纹！

他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贴身佩戴的玉佩——那上面，正刻着同样的北斗七星图案！这玉佩是他幼年遭逢大难时，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小女孩塞到他手中的信物，为了让他不再惧怕惊雷，女孩告诉他，紧握着北斗之星，就能不惧黑暗，随后是她在雷雨夜拼死引开追兵，才让他得以逃生。那模糊的身影，那双在黑暗与血腥中唯一明亮坚定的眼睛，是他心底最深的烙印。

怎么会……在她袖口？

心跳如擂鼓，棋局早已不在眼中。他死死盯着那抹茜红，试图再次捕捉那袖口的纹样，然而清风已过，袖口垂落，一切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殿下？”肃国公世子轻声提醒。

萧承煜猛地回神，才发现指尖的白子已被捏得温热。他不动声色地将棋子落下，心思却再也无法从对岸移开。那惊鸿一瞥的北斗纹，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滔天巨浪。是她吗？那个在记忆深处模糊了面容的小恩人？定国公府嫡女，明清焰？

花宴风波稍歇，贵女们三三两两散开。明清焰拉着肃国公府小姐，祁屿舟的妹妹祁愿，避开了喧嚣人群，走到一株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下。定国公府与肃国公府向来交好，二人自幼一起长大，最是了解彼此。

“你呀，还是这般冲动。”祁愿无奈地摇头，声音温软如春水。她一身月白襦裙，气质娴雅，是典型的书香门第闺秀模样。她掏出帕子，仔细擦拭着方才明清焰掷出的那支并蒂莲金簪，动作轻柔。另一只此刻正簪在祁愿如墨的发间。“陈芷兰惯会搬弄是非，你今日当众落她脸面，她定会记恨在心，回去添油加醋说与陈国公听。”明清焰抬眸，目光扫过脸色不太好的陈芷兰，最后落回祁愿手中那只她擦拭的并蒂莲金簪上。陈芷兰盯着她们，指尖用力，仿佛要捏碎什么无形的东西。

“记恨便记恨。”明清焰浑不在意地拂了拂袖口，那处精致的北斗七星刺绣暗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正是萧承煜方才惊鸿一瞥所见。“仗着家世欺辱弱小，我看不惯。何况，”她话锋一转，眉眼间带上几分狡黠灵动，“我爹说了，我定国公府的女儿，不惹事，但绝不怕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祁愿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模样，忍不住莞尔。她将擦拭干净的金簪递还给明清焰，目光却在她袖口的北斗纹上停留了一瞬，若有所思。但她并未深想，转而低声道：“方才我瞧见，太子殿下似乎一直看着你这边。”

“看我？”明清焰挑眉，顺着祁愿的目光瞥了一眼对岸水榭，隔着摇曳的花枝，面容在花影斑驳间有些模糊，目光穿透水榭的喧嚣，正对上萧承煜深邃探究的眼神，清贵孤高的身影坐于水榭对岸皓月亭中。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审视与一种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她心头莫名一跳，面上却不露分毫，只轻哼一声：“看我做什么？莫非是怪我搅了他的花宴雅兴？还是觉得我粗野蛮横，有失贵女风范？”

“不像。”祁愿摇头，声音更轻，“那眼神……倒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倒是有几分好奇之色。”她顿了顿，想起一事，“对了，你上次不是说要画那幅‘将军百战图’吗？我新得了一卷极好的云母笺，最衬墨色……”

祁愿帮明清焰将那支并蒂莲金钗仔细插回发髻，两人低声交谈着闺阁趣事，相携离去。茜红的身影融入花海，明艳夺目。

水榭内，萧承煜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道身影，直至消失。他指腹下的北斗玉佩冰凉依旧，心头的疑云却越来越重。方才袖口那一闪而过的纹路，绝非巧合。

“玄影。”他低声唤道。

阴影中，无声无息地出现一道身影。

“去查清楚，定国公府嫡女明清焰，可曾离过京？尤其留意十二年前北境黑风岭一带。”萧承煜的目光沉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轮廓，“另外，将库房里那卷前年南巡时所得的《北境星野图》取来，明日……孤要亲访定国公府，以‘讨教北境边防舆图’为名。”

“是。”玄影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定国公府嫡女，明清焰……还有那袖口神秘的北斗七星。

萧承煜端起茶盏，眸色深沉如夜。这上京看似繁花似锦的棋局，似乎从这一刻起，悄然落下了一枚牵动他心魄的关键之子。

并蒂双姝...北斗纹路...太子指尖的玉佩...还有那惊鸿一瞥，深不见底的目光...

这春日赏花宴的风，似乎从这一刻起，悄然转向，带着暗涌的潮汐和未解的谜题，吹皱了上京一池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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