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墨痕隐刃

第四章 墨痕隐刃

肃国公府内院东侧，一处更为清雅幽静的院落。院门上悬着小小匾额，题着娟秀的“静思堂”三字。此处正是祁愿的闺房。相较于定国公府“漱玉阁”隐含的明艳灵动，“静思堂”更契合主人沉静温婉、心思细腻的特质。

阁楼风波带来的心悸尚未完全平复，祁愿独坐于静思堂的窗边书案前。午后的阳光透过疏朗的竹影，在案几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她的心绪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未平。

案上，摊开两样东西：左边是那幅半旧的《小乞丐蜷缩图》，画中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仿佛穿透时光，直直望向她；右边，则是那卷深褐色牛皮封面的《北辰星轨密录》。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冰凉的牛皮封面，阁楼上那惊心动魄的一瞬再次浮现脑海。闫桉臂膀的力量，他身上冷冽的铁血气息，以及他凝视画轴时，眼中那转瞬即逝的复杂波澜……清晰如昨。

“识得画中之人？” 他低沉的询问犹在耳边。

祁愿的目光再次落回画上。识得？那双眼睛，与今日玄衣冷面的将军，何其相似！只是当年那亮光中是警惕与求生，如今却淬炼成了深不见底的寒冰。他认出画了吗？他……还记得吗？

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祁愿知道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太子赠与明清焰的星图。

她小心地从书匣中取出那卷被明清焰随手赠予她的《北境星野图》。画卷徐徐展开。祁愿的目光凝注于浓淡相间的墨色之上。

昨日初得此图时，她便隐隐觉得有些异样。此刻，在《北辰星轨密录》所载的“星墨辨异”之法指引下，细观之，果然发现了端倪！

星图主体用的是上好的松烟墨，墨色醇厚均匀。然而，在几处看似随意的星点连线之间，以及某些星宿标注的细微笔划转折处，墨色却透出一种极其微弱的、不自然的青灰色泽！凑近些，还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淡薄的药草辛气，混在松烟墨的清香中，几不可辨。

《北辰星轨密录》中有载：“南疆有异草曰‘隐踪’，其汁无色，融于墨中，干则无痕。唯遇‘赤焰木’炽火灼烤，方显青灰之迹，伴辛草微息。” 此描述，与眼前星图上的异状，几乎完全吻合！

祁愿的心猛地一沉！这绝非巧合！

太子所赠的星图之中，竟被人用南越特有的“隐踪草汁”掺入墨中，书写了密信！目的昭然若揭——栽赃陷害持有此图的定国公府通敌！

是谁？陈国公？南越？他们竟能将手伸进东宫赠礼！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升。焰儿对此一无所知，若此图被有心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尽快确认密信内容！但《密录》也明确警告：“赤焰木火烈，稍有不慎，图毁迹消。” 她需要找到最合适的“火候”和安全的场所。祁愿的目光扫过案头一只小巧的紫铜暖手炉，炉盖缝隙中透出炭火微光。或许……可冒险一试？

院外隐约传来脚步声和低语，似乎是管家在向父亲回禀：“……镇国将军府的闫少将军已将军报送达，并已告辞离府。”

闫桉……走了。

祁愿握着星图的手微微一顿，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幅小乞丐的画上。画中那双眼睛，与阁楼上近在咫尺的寒眸无声重叠。他带着那个关于“识得”的问题离开了，留下一个更深的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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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东宫承恩殿内，气氛凝重。

萧承煜负手立于巨大的北离疆域图前，烛火将他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玄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

“禀殿下。”玄影的声音平板无波，“查证结果如下：”

“其一，定国公府嫡女明清焰袖口所绣北斗七星纹，确为明夫人母族旧传绣样。明夫人出身北境戍边将领之家，此纹为其家族徽记变体，象征‘七星指引，守望北疆’，在明家旧物及部分北境军中旗帜上确有遗留。与北境军中任何将领私人关联，暂无实证。”

“其二，十二年前黑风岭事件前后，定国公明锋正率部在西北平叛，其家眷皆安居上京，无任何记录显示有女眷或年幼者曾前往黑风岭一带。”

殿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

萧承煜缓缓转过身，烛光映照下，他的脸色沉静如水，眸底却翻涌着深不见底的暗流。母族旧纹……家族徽记……并非源自某个特定的救命恩人？而明家也无人涉足黑风岭？

难道……真是巧合？那惊鸿一瞥的熟悉感，那袖口翻飞间一闪而过的星纹，都只是他因执念过深而产生的错觉？

不。他绝不相信！

那夜濒死的绝望，那只递来玉佩的冰冷小手，那双在血与火中亮得惊人的眼睛……都太过真实！玉佩上的北斗七星，与明清焰袖口的纹路，绝非简单的纹样相似，其七星排列的独特角度与勺柄末端的细微凸起，都如出一辙！这绝非家族徽记的通用变体所能解释！

“继续查！”萧承煜的声音低沉而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范围扩大！明夫人母族所有旁支、旧部，当年可能途径黑风岭的任何人！特别是……与明家有旧、且可能携带幼童或女眷者！黑风岭事件的幸存者名单，也再筛一遍！” 他顿了顿，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重点查证，当年事发时，是否有身份不明的幼童或女子出现在附近，尤其是……被救或救人的记录！”

“是！”玄影领命，身影悄然隐没于阴影之中。

萧承煜的目光重新落回疆域图上“黑风岭”的位置，指尖重重一点。星纹之谜未解，恩人踪迹渺茫。而朝堂之上，陈国公一党虎视眈眈，南越边境也蠢蠢欲动。这盘棋局，迷雾重重。他需要更多线索，更需要一个破局的契机。明清焰……你袖口的星纹，究竟是通往过去的钥匙，还是引向更复杂迷局的……惑人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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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向上京城。闫桉策马离开肃国公府所在的清平坊，玄色披风在渐起的风中猎猎作响。胯下骏马“赤风”似乎也感受到主人心绪不宁，马蹄声略显急促。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阁楼昏暗中祁愿惊惶苍白的脸，以及她手中那幅画——画中那个蜷缩在角落、用一双亮得刺眼也警惕得刺眼的目光看向世间的……小乞丐。

是她画的？她怎么会画这个？她……真的记得？

那句“识得画中之人？”问出口时，连他自己都感到一丝陌生的冲动。多年来，那段如同烂泥般不堪的过往被他深埋心底，用冷硬的外壳和血腥的战场层层包裹。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猝不及防地暴露在他人面前，尤其是一个……像祁愿这样，温婉沉静、仿佛不染尘埃的世家贵女面前。

心绪烦乱间，一滴冰冷的雨水砸在他的额角。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连成一片密集的雨幕。长街上的行人纷纷惊呼走避。

闫桉眉头微蹙，一勒缰绳，“赤风”长嘶一声，停在一处临街店铺的宽大屋檐下暂避。雨水顺着屋檐倾泻而下，形成一道水帘，将内外隔绝。

他翻身下马，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任由湿冷的空气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试图浇灭心头的躁动。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街对面——那是一家售卖文房四宝的“墨韵斋”。

就在他目光掠过墨韵斋敞开的店门时，一个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个穿着体面、管家模样的人（陈国公府管家的特征：如袖口有不起眼的金线回纹），正撑着伞，匆匆从墨韵斋内走出，腋下似乎夹着一个新买的、细长的锦盒（似画卷盒）。他并未走向停在附近的马车，反而左右张望了一下，迅速拐进了墨韵斋旁一条狭窄幽深的小巷。

闫桉的眼神瞬间锐利如鹰！

此人行迹鬼祟，且那条小巷是死胡同，尽头只有一间早已废弃的染坊！他去那里做什么？更重要的是，闫桉敏锐地捕捉到，那管家模样的男子在拐入小巷前，极其隐蔽地与巷口一个看似在避雨的货郎交换了一个眼神！那货郎的扁担上，挂着的几件粗劣的南越藤编小物，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刺眼！

南越细作！

闫桉的神经瞬间绷紧！他不再犹豫，迅速将“赤风”的缰绳系在旁边的拴马石上，身形一闪，如同融入雨幕的阴影，悄无声息地穿过街道，贴着墙根，向那条小巷潜行而去。玄色身影在暴雨的掩护下，完美地隐匿了行迹。

冰冷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却浇不灭他眼中燃起的警惕与探究的火焰。肃国公府阁楼上的谜题尚未解开，一场关乎上京安危的暗战，却已在这突如其来的暴雨中，露出了狰狞的獠牙。而他怀中，那份刚送达肃国公府的、关于南越异动的紧急军报，此刻仿佛也变得更加沉重。

雨幕如织，长街喧嚣被雨声掩盖。窄巷深处，阴谋的低语，与无声迫近的玄影，即将在废弃染坊的阴影里，碰撞出第一点致命的火星。而那份被祁愿识破异常的星图，其隐藏的密信，或许正与眼前巷中的交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棋局之上，杀机已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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