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星图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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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星图暗涌

定国公府·漱玉阁 (傍晚)

窗外雷声隐隐，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向上京城。漱玉阁内，烛火早早点亮，驱散了几分暮色四合带来的压抑。

明清焰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妆台上那支并蒂莲金钗，白日里因怕血带来的烦闷感还未完全消散。脚步声传来，贴身侍女阿箬轻声道：“小姐，太子殿下在花厅，国公爷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殿下有些北境军务想听听您的见解。”

“北境军务？”明清焰秀眉微挑，有些意外。她放下金钗，起身理了理裙裾。父亲明知道她今日心情不佳，还让她去见那个总用深沉目光打量她的太子？不过，涉及北境边防，她倒不好推脱。

花厅内，萧承煜一身玄青常服，正与定国公明锋站在巨大的北境舆图前低声交谈。烛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神情专注而沉稳。见明清焰进来，他目光自然而然地转来，深邃的眸子里映着跳跃的烛火，少了几分平日的审视，多了几分温和。

明清焰俯身行礼“参见殿下”，“叨扰明小姐了。”萧承煜微微颔首，声音清朗，“孤与明公探讨西线几处关隘布防，想起明小姐前年曾随明公巡视北境河防，对地形民生见解独到，故冒昧相询。”他语气自然，理由充分，将昨日的赠图行为也铺垫成了对边防的重视。

明锋捋须笑道：“焰儿，殿下问的是青石峡一带的冬季补给线，你前年走过，说说看。”

明清焰定了定神，压下心头那点因萧承煜注视而产生的微妙异样，走到舆图前。她身姿挺拔，茜色裙裾在烛光下流转光华，指尖点向图中蜿蜒的峡谷：“青石峡冬日风雪极大，官道常有雪崩。当地猎户和行商惯走一条隐秘的‘盘蛇道’，虽窄且险，但背风向阳，雪势较小。若能在入冬前，由官府出面稍加整饬，设立几处补给点……”她侃侃而谈，目光清亮，言语间条理清晰，将实地见闻与建议娓娓道来，全然不见平日的骄纵，显露出将门虎女的见识。

萧承煜认真听着，目光落在她神采飞扬的眉眼和指点舆图的纤白手指上。她专注时，那双眸子亮得惊人，仿佛盛满了星辰。他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北斗玉佩，袖口那惊鸿一瞥的星纹与眼前鲜活明艳的人影在脑海中交织。是她吗？那个在绝望中递给他希望的小小身影？这个念头让他心头微烫。

“明小姐此议甚好，因地制宜，惠而不费。”萧承煜赞许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孤会命工部与北境行辕议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略显疲惫的脸色，话锋一转，状似随意地问：“前日赠予小姐的《北境星野图》，可还入眼？此图绘制精妙，星野与山川对应，或可助小姐观想北境气象。”

明清焰正沉浸在方才的讨论中，闻言随口道：“哦，那图啊。我瞧着上面星星点点的，甚是繁复，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倒是愿儿对这些星象奇巧之物颇感兴趣，我便转赠给她琢磨去了。”她语气轻松自然，全无防备。

萧承煜眸光微不可察地一闪。转赠给祁愿了？他赠图本意是借机探查她是否对星图有特殊反应，或对图中北斗七星有认知，如今却……不过，祁愿精通杂学，倒也说得通。他面上不动声色，温言道：“无妨，图赠予小姐，自是由小姐处置。祁小姐博学，或能参透其中奥妙。”

就在这时，窗外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夜空，紧随而至的是一声撼天动地的炸雷！“轰隆——！”

“啊！” 明清焰猝不及防，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抬手捂住了耳朵。那双明亮的眸子里瞬间盛满了惊惶，如同受惊的小鹿。几乎是同时！

萧承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那震耳欲聋的雷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记忆深处那片被血色和电光撕裂的宫殿废墟上！刺骨的寒意伴随着剧烈的生理性心悸瞬间席卷全身，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这是他无法控制的、源自幼年创伤的本能恐惧！

然而！

就在这恐惧爆发的电光石火间，他看到了明清焰煞白的脸和眼中纯粹的惊惶——那神情，竟与他记忆深处濒死的绝望感产生了某种重叠！一股更强大的、近乎本能的冲动压倒了他自身的恐惧！

他的身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却依然以极快的速度掠至她身侧！他没有触碰她，而是用自己挺拔却微微紧绷的身躯，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挡在了她与狰狞电光之间。他的声音响起，努力维持着平稳，但若细听，能察觉一丝极力压抑的微哑：

“雷声而已！雷声…越大…”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在对抗喉咙里涌上的不适感，声音提高了些，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既像对她说，更像对自己宣告：“我北离的江山社稷便越稳如磐石！” 他巧妙地将“江山社稷”这个宏大的概念作为盾牌，用来抵御自身恐惧，也用来安抚她。

明清焰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正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眸。那深邃的眸底，此刻并非全然的镇定，她能清晰地看到里面翻涌的一丝残余的惊悸和强行压下的波动，但更深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守护之意。

他高大的身影挡在身前，隔绝了最刺目的电光，也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屏障感。那句带着颤音却异常用力的话语，像一道锚，将她从恐惧的漩涡中拉回。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她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额角隐约可见的细汗，心口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暖流——他分明也在害怕，却为了她，硬生生抗住了这恐惧！

萧承煜见她缓过来，几乎是立刻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他迅速转身面向窗外滂沱的雨幕，借机平复自己仍在狂跳的心脏和微微发凉的手心，语气竭力恢复如常：“雨势甚急，孤告辞了。” 他未再看明清焰，拱手向明锋告辞，玄青的身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消失在雨幕之中。

明锋看着女儿怔忪的模样，又看了看太子略显仓促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讶异和了然。而明清焰站在原地，掌心冷汗未干，鼻尖却仿佛萦绕着太子靠近时，那清冽的、带着淡淡龙涎香的气息。心口处，一种陌生的、微悸的感觉悄然蔓延。

那句“雷声越大，江山越稳”的歪理，竟奇异地驱散了她心底的恐惧。她捕捉到他眼中那转瞬即逝的、同样深藏的恐惧，交织成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悸动，在她心底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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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国公府·静思堂 (入夜)

暴雨倾盆，敲打着静思堂的窗棂。烛光下，祁愿的心却比窗外的雨丝更加纷乱。

案上，左边是那幅《小乞丐蜷缩图》，画中人倔强的目光仿佛在无声质问。右边，摊开着那卷深褐色的《北辰星轨密录》。而正中央，则是那卷《北境星野图》。

阁楼上闫桉那复杂的一瞥，和他那句“识得画中之人？”的低沉询问，如同魔咒般在脑海中回响。她强迫自己将目光聚焦在星图上。

指尖再次抚过那些墨色异常之处。青灰的痕迹，淡薄的辛气。《北辰星轨密录》中关于“隐踪草”的描述清晰无比。这绝非错觉，更非巧合！有人处心积虑，在太子赠予焰儿的星图中埋下了通敌的罪证！

必须破解它！

祁愿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案头那只小巧的紫铜暖手炉上。炉中炭火正红，透过缕空的缠枝莲纹盖散发出灼人的热力。她取来一把精巧的银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星图卷轴的一角，将边缘处一小块带有青灰痕迹的空白区域（非星点位置），极其缓慢而谨慎地靠近暖手炉盖上方逸散的热气。

“滋……” 极其细微的声响。

只见那原本只有极淡青灰痕迹的空白纸面，在热力的熏烤下，竟真的缓缓显露出几个极其模糊、断断续续的深褐色墨点！同时，一股稍显浓郁的辛草气息弥漫开来！

成功了！祁愿心中一喜，但随即屏住呼吸，不敢有丝毫大意！《密录》所言非虚，火候稍过便会焚毁图卷！她全神贯注，如同进行最精密的医术，控制着纸张与热源的距离，利用炭火散发的热气而非明火进行熏烤。

渐渐地，那些深褐色的墨点连成了几个残缺的字符：

“…越…三…日…西…”

这是什么意思？南越？三日？西？西什么？西线？西郊？信息太过残缺！祁愿秀眉紧蹙，试图再靠近些熏烤旁边的区域。

“啪！” 一点微小的火星从炉盖缝隙溅出，正好落在她试图熏烤的区域边缘！

“不好！”祁愿惊呼一声，猛地撤回星图！只见那被火星溅到的边缘，瞬间焦黄蜷曲，留下一个难看的灼痕！幸而只是边缘，未波及显影区域和星图主体。

祁愿心有余悸地看着那处焦痕，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太险了！此法可行，但风险极高，且效率太低！仅凭暖炉热气，想完整显影密信内容，几乎不可能，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毁！

她看着那残缺的“…越…三…日…西…”，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攫住了她。南越、三日、西……这像是行动的时间和方位！时间紧迫！必须尽快找到更安全有效的显影方法，或者……直接提醒焰儿和太子？可证据不足，仅凭这残缺信息和她的一面之词，如何取信？还可能打草惊蛇！

窗外雨声更急。静思堂内，烛火摇曳，映照着祁愿凝重而忧心的面容。棋局之上，一步踏错，满盘皆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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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染坊

暴雨如注，冲刷着上京城肮脏的背街小巷。废弃染坊内，腐朽的木梁散发着霉味，四处漏雨，地上污水横流。

闫桉如同融入阴影的壁虎，紧贴在染坊主梁上方一根粗大横木的背面，玄色衣衫与黑暗浑然一体。冰冷的雨水顺着梁柱滴落，浸湿了他的肩头，他却纹丝不动，鹰隼般的目光穿透黑暗，死死锁定下方染池旁的两个身影。

正是他追踪而至的陈国公府管家（袖口金线回纹在偶尔划过的闪电下微闪）和那个伪装货郎的南越细作（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有武器）。

“……图已确认无误，三日后子时，西郊废仓。”管家刻意压低的声音在雨声和雷声的掩护下依旧清晰传入闫桉耳中，他递过一个防水的油布小包。“这是约定的另一半酬金。记住，只认‘北斗’暗记，目标务必清除干净，不留活口！”

南越细作接过油布包掂了掂，塞入怀中，嘶哑着嗓子：“放心。‘风雪令’何时能到手？主人催得紧。”

管家冷哼一声：“急什么？待此事成，搅乱了上京视线，趁乱取令，易如反掌！闫家那小子盯得紧，现在动手风险太大。按计划行事！”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此地不宜久留，分头走！”

“北斗”暗记？”风雪令”？三日后子时西郊废仓？清除目标？

闫桉眼中寒光大盛！这分明是一场针对特定人物（“北斗”暗记所指）的暗杀行动！而他们图谋的，竟是镇国将军府的调兵符——“风雪令”！

他怀中那份准备呈给兵部的紧急军报，内容正是关于南越小股精锐疑似潜入上京西郊活动的线报！与眼前听到的“西郊废仓”和“三日后子时”完全吻合！

就在管家与细作转身欲走的刹那！

“咔嚓！” 一道惊雷炸响！伴随着雷声，闫桉藏身的横木因年久腐朽，在雨水浸泡和他身体重压下，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断裂脆响！

“谁？！” 下方两人瞬间警觉，厉喝出声！南越细作反应极快，反手便是一道寒光射向声音来源！赫然是一枚喂毒的袖箭！

闫桉在横木断裂的瞬间已如猎豹般弹起，凌空一个鹞子翻身，险险避过毒箭！毒箭“哆”地一声深深钉入他方才藏身的木梁上，箭尾剧颤！

身形落地，闫桉毫不犹豫，腰间长刀瞬间出鞘，刀光如匹练，带着冰冷的杀意，直劈那南越细作！必须先解决这个更具威胁的杀手！

“闫桉？！” 管家看清来人，脸色剧变，惊骇欲绝！他万万没想到，这位煞神竟会出现在此！

染坊内，刀光剑影瞬间撕裂了雨夜的死寂！棋局骤变，杀招已露！而祁愿静思堂中那残缺的密信信息“…越…三…日…西…”，此刻仿佛成了染坊这场生死搏杀最冷酷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