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文定余波·南风惊鸿
定国公府·文定余音 (晨光熹微)
圣旨已下,“文定”之礼紧锣密鼓地筹备着。
钦天监选定的吉日在半月之后,礼部官员进出定国公府的频率明显增多,带来的不仅是繁琐的礼仪规程,更是一种沉甸甸的、被天下目光聚焦的实感。
明清焰的伤势在祁愿精心调理下,已好了大半,虽左臂仍不能用力,但行动无碍,气色也红润起来。
这日清晨,她正由祁愿陪着在庭院中缓缓散步,活动筋骨。阳光透过新绿的枝叶洒下,空气中浮动着淡淡花香。
“阿焰,昨日宫里又送来了文定礼单的初稿,还有内务府画师要为你量体裁衣,赶制吉服。”祁愿轻声细语地汇报着,手中稳稳扶着明清焰未受伤的右臂,
“皇后娘娘特意嘱咐,一切以你身体为重,切莫劳累。”
明清焰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这个温婉沉静、眉眼间却总带着一丝坚韧的女孩,心中暖流涌动。
这段日子,若非祁愿衣不解带的照料与开解,她怕是很难熬过那些疼痛与烦闷交织的日夜。朝堂上的刀光剑影暂时隐去,这难得的安宁,让她紧绷的心弦也松弛了几分。
“知道了。”
她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凑近祁愿耳边,压低了声音:“阿愿,这些日子拘在府里,骨头都要锈了。礼单吉服那些琐事,自有管事嬷嬷们操心。今日天气这般好,不如……我们溜出去透透气?”
祁愿一愣,随即摇头:“阿焰,不可!你的伤……”
“哎呀,早就没事了!”明清焰晃了晃左臂,动作虽轻,但神情笃定,
“你看,都能动了!再说,我们不骑马不打架,就找个热闹的地方看看新鲜,带上帷帽面纱,谁能认出我们?总闷着,伤才好得慢呢!”她拉着祁愿的袖子,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好阿愿,陪我去嘛!听说朱雀大街新开了好些铺子,还有从南边来的新奇玩意儿……”
祁愿看着明清焰眼中久违的、属于少女的鲜活光彩,又想到她这些日子确实憋闷坏了,心下一软,终是无奈地点了点头:“那……只去一小会儿,看看就回。千万要小心,不能去人多拥挤的地方。”
“一言为定!”明清焰笑靥如花,仿佛偷到糖吃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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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大街·误入南风 (华灯初上)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朱雀大街果然不负盛名,人流如织,摩肩接踵。
各色灯笼将街道映照得亮如白昼,叫卖声、丝竹声、笑语喧哗声汇成一片繁华的海洋。
明清焰与祁愿戴着垂至胸前的轻纱帷帽,只露出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穿行在人群中。
她们买了几样精巧的点心,看了杂耍,还在一家专卖海外奇珍的铺子里流连许久。连日来的压抑仿佛都在这一刻消散,连带着祁愿素来沉静的眼眸也染上了几分雀跃的光彩。
“阿愿,你看那边!”明清焰忽然指着一条岔路口。
那巷口悬着几盏造型别致的琉璃宫灯,灯下挂着的不是寻常酒肆的“酒”字旗,而是一面素雅的锦旗,上面以飘逸的字体绣着一个“清”字,旁边绘着几枝疏朗的墨竹。
巷内隐隐飘来清雅悠扬的琴声,与主街的喧嚣截然不同,透着一股遗世独立的宁静。
“好雅致的地方,像是文人雅士清谈之所?”祁愿好奇道。
“过去瞧瞧!”明清焰兴致更高,拉着祁愿就往里走。
巷子不深,尽头是一座清雅的三层小楼,门楣上书着三个飘逸灵秀的篆字——“清竹苑”。
门口并无迎客的龟公,只有两位身着月白长衫、气质清雅的少年侍立,见她们进来,也不惊诧,只温和地躬身行礼:“二位贵客,里面请。”
一踏入苑内,喧嚣顿消。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墨香。大厅宽敞明亮,布置得极为清雅,墙上挂着名家字画,博古架上陈列着古籍、青瓷。中央一方水榭舞台,一位身着素衣的俊秀少年正在抚琴,琴声淙淙如流水。台下散落着数十张矮几软垫,已有不少客人安坐,多是衣着华贵、气质不俗的男子,或低声交谈,或闭目聆琴,气氛宁静和谐。
“这……这是?”祁愿环顾四周,帷帽下的脸颊微微发烫。
她虽涉世不深,但此情此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里……似乎并非寻常茶楼酒肆?
明清焰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帷帽下的眼睛瞪得溜圆,压低声音惊呼:“天!这不会是……传说中的‘南风馆’吧?”
她曾在一些杂书上见过描述,却从未想过自己会误打误撞闯进来!好奇心瞬间压过了尴尬,她反而更兴奋了,拉着祁愿就在角落一处临水的空位坐下,“来都来了,听听琴也好!反正戴着面纱,没人认得我们!”
祁愿无奈,只得依言坐下,一颗心却怦怦直跳,既新奇又忐忑。侍者奉上清茶与几碟精致果子,态度恭谨有礼,并无半分轻佻。
琴音袅袅,水波微漾。
明清焰看得津津有味,小声评价:“这琴艺真不错,比宫里有些乐师还强……阿愿你看弹琴那小哥,长得也清秀……” 祁愿则低着头,小口啜着茶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
这时,侍者又端来两盏晶莹剔透的琉璃杯,杯中液体色泽如琥珀,散发着清甜馥郁的果香。“二位贵客,这是本苑特酿的‘玉梨春’,果味清甜,最宜解乏,请慢用。” 侍者含笑介绍。
“多谢。”明清焰不疑有他,正听得口渴,又闻着香甜,便隔着面纱小啜了一口。
祁愿也尝了一点,入口果然清甜甘洌,带着梨子的清香,并无辛辣酒味,便也放松了警惕,不知不觉将一盏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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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竹苑内·抓包现场 (琴音骤歇)
琴曲终了,余音绕梁。
抚琴少年起身行礼,赢得一片含蓄的掌声。
明清焰也看得兴起,隔着面纱小声鼓掌:“弹得好!” 她没注意到,一杯“玉梨春”下肚,那清甜的果酒虽不烈,后劲却悄然上头,让她原本就有些兴奋的情绪更加活跃起来,帷帽下的脸颊也染上了浅浅红晕。
祁愿也觉得脸颊微热,但神智尚清。
就在下一曲即将开始时,清竹苑雅致的大门被猛地推开!两道高大挺拔、裹挟着凛冽夜风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左边一人,身着玄色暗云纹锦袍,面容俊美无俦,眉宇间却凝着化不开的寒冰,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整个大厅的温度骤降几度——正是太子萧承煜!
右边一人,身着墨蓝劲装,面容冷峻如刀削斧凿,鹰隼般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角落里那两个戴着帷帽的身影,眼神里翻涌着惊愕、焦急,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怒火——正是闫桉!
琴音戛然而止。
满堂寂静。
明清焰正欲再喝一口果子酒,动作僵在半空,帷帽下的大眼睛眨了眨,看清来人后,瞬间酒醒了一半!
祁愿更是浑身一颤,手中的琉璃杯差点脱手,帷帽下的脸霎时血色尽褪,变得苍白。
萧承煜面无表情,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全场,最后精准地钉在明清焰身上。他迈开长腿,一步一步,沉稳而压迫感十足地朝角落走去。闫桉紧随其后,目光死死锁着祁愿,仿佛要将那碍事的帷帽烧穿。
两人所过之处,宾客们纷纷屏息低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整个清竹苑落针可闻。
萧承煜走到明清焰面前,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
他并未立刻发难,只是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动作看似随意,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掀开了她帷帽前的轻纱——
面纱下,明清焰那张因微醺而染上红霞、此刻写满惊愕与心虚的俏脸,就这样毫无遮拦地暴露在众人视线中!她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却被萧承煜另一只手稳稳按住了肩膀。
“听琴?”
萧承煜的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喜怒,却像冰锥一样刺人。他的目光扫过桌上空了的琉璃杯,“还是……品酒?”
明清焰:“……!!!”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觉得头皮发麻。
另一边,闫桉也来到了祁愿面前。
他动作比太子更直接粗暴,猛地一把扯下了祁愿的帷帽!祁愿低呼一声,惊慌失措地抬头,对上闫桉那双燃烧着怒焰的眸子。
“祁愿!”
闫桉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严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他从未对她如此疾言厉色过,那声音里的后怕和愤怒,让祁愿的心狠狠揪紧,眼眶瞬间就红了。
“我……我们只是走错了……”祁愿声音细如蚊蚋,带着哭腔,羞愧和委屈涌上心头。“走错?”闫桉的怒火更炽,“走错就能坐下喝酒?谁给你的胆子?!” 他看着她泛红的脸颊,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果酒甜香,想到她可能遭遇的任何一点风险,理智几乎被灼烧殆尽。
“闫统领!”
明清焰见祁愿被吓到,护友心切,顾不上自己的处境,挣扎着要站起来,“是我硬拉阿愿来的!不关她的事!你要怪就怪我!” 她试图去拉闫桉的胳膊。
“你闭嘴!”萧承煜冰冷的声音响起,同时手上微微用力,将挣扎的明清焰牢牢按回座位。
他看向闫桉,声音不容置疑:“带上祁姑娘,回府。” 目光再次落在明清焰脸上,那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酝酿着风暴,
“至于你……回去再跟你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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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与定国公府·余波未平 (月夜深沉)
回定国公府的路上,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太子专属的玄色马车内,空间宽敞,却弥漫着低气压。
萧承煜闭目养神,薄唇紧抿,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明清焰缩在角落,低着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像个做错事被当场抓获的孩子。
她知道,这次是真的踩到老虎尾巴了。
另一辆马车上,气氛同样凝固。
闫桉脸色铁青,下颌线绷得死紧,一言不发。
祁愿坐在他对面,低着头,眼泪无声地滑落,打湿了裙摆。她从未见过闫桉如此可怕的样子,那冰冷愤怒的眼神让她心碎,也让她更加后悔和自责。
马车在定国公府门前停下。
萧承煜率先下车,没有看明清焰,只对迎上来的明峰微微颔首,声音冷肃:“明国公,令爱需要静思己过。” 说罢,转身拂袖而去,玄色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留下一个冰冷的背影。
闫桉也利落地跃下马车,看也没看祁愿,对着明峰和赶来的管家硬邦邦地丢下一句:“看好祁姑娘!” 便要翻身上马离开。
“闫桉!”祁愿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喊了一声,追下马车。
闫桉上马的动作一顿,却没有回头。
“对不起……我……”祁愿泣不成声,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闫桉背对着她,握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
沉默了几息,他终究还是冷冷地开口,声音沙哑:“回去。以后……离那些地方远点。” 说完,猛地一夹马腹,骏马嘶鸣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冲入夜色,瞬间消失不见。
祁愿呆呆地站在原地,夜风吹拂着她未干的泪痕,刺骨的冰凉。
明清焰走过来,轻轻揽住祁愿颤抖的肩膀,看着闫桉消失的方向,又回头望了望太子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阿愿……看来,我们今晚,真的玩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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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阁夜话·药香微澜 (更深露重)
回到漱玉阁,屏退左右,屋内只剩下明清焰和祁愿两人。
桌上温着安神的药茶,氤氲着淡淡的苦涩香气。
祁愿依旧情绪低落,默默垂泪。明清焰倒了杯热茶塞到她手里,自己也捧着一杯,小口啜着。
“好了阿愿,别哭了。”明清焰轻声道,“是我不好,不该好奇心重拉着你去那种地方,害你被闫统领凶……”
祁愿摇头,声音哽咽:“不怪阿焰……是我自己……不够谨慎……” 她想起闫桉那冰冷愤怒的眼神,心口又是一阵抽痛,“他一定……对我失望透顶了……”
“失望?”明清焰放下茶杯,眼中闪烁着洞察的光芒,“阿愿,你看清楚了吗?那真是失望吗?”
祁愿茫然抬头。
“那是害怕!”明清焰斩钉截铁地说,“是后怕!是关心则乱!你想想他那句‘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还有那句‘谁给你的胆子?!’ 那是一个男人在极度担心自己在意的人时,才会爆发出的愤怒!”祁愿愣住了,细细回想闫桉当时的眼神和语气……那愤怒之下,似乎真的藏着某种让她心跳加速的东西。
“他若真对你失望,或者不在意你,”明清焰继续分析,“大可公事公办,把你交给府里管教便是,何必亲自追来?何必那般失态地吼你?最后走的时候,虽然语气冷硬,可那句‘以后离那些地方远点’,分明是……是关心则乱后的笨拙叮嘱!”
祁愿的心跳渐渐加速,苍白的脸颊也重新染上红晕。
是啊,闫桉那样一个冷静自持、惜字如金的人,何曾有过如此失控的情绪?
“所以啊,”明清焰狡黠地眨眨眼,凑近祁愿,“闫统领他……心里绝对有你!而且分量不轻!今晚这一出‘抓包’,虽然吓人,但也算是……歪打正着,把他心里那点东西给逼出来了!”
祁愿被她说得又羞又窘,脸颊滚烫,心里的阴霾却散了大半,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甜涩交织的感觉。
就在这时,窗棂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叩击。明清焰警觉地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窗外空无一人,窗台上却静静地放着一个巴掌大的青玉小药瓶,瓶下压着一张折好的素笺。
明清焰拿起药瓶和素笺,关好窗。打开素笺,上面是几行熟悉的、刚劲有力却略显潦草的字迹:
“清竹苑果酒性温后烈,易致头眩。此乃特制解酒丸,温水化服,可解宿醉头痛。
——桉”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孤零零的一个“桉”字。
但这深夜悄然送来的解酒药,却比千言万语更有力。
祁愿看着那药瓶和字条,指尖微微颤抖,方才压下去的泪意又汹涌而上,只是这一次,泪水里裹着滚烫的暖意。
她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青玉瓶,仿佛握住了某种沉甸甸的承诺。
明清焰看着好友的反应,再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撇了撇嘴,故意酸溜溜地道:“唉,某些人有人送解酒药嘘寒问暖,我这个‘主犯’就只能自己熬着咯……” 话虽如此,她眼中却满是笑意。看来今晚这场风波,对闫桉与祁愿来说,未必是坏事。而她自己……想到太子临走时那冰冷的一瞥,明清焰摸了摸鼻子,开始认真思考明天该怎么“负荆请罪”才能平息某位储君的滔天怒火了。
窗外,更深露重,一轮明月高悬。
漱玉 阁内,药香微澜,两颗少女的心,却因这惊心动魄的一夜,各自泛起了不同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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