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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心澜暗涌·月下双影
栖凰夜话·心事如潮 (戌时初刻)
栖凰阁内,烛影摇红。
明清焰已安歇,呼吸均匀。祁愿却了无睡意,倚在窗边,手中紧紧攥着那张仅有一个“安”字的素笺。
白日药圃的惊悸、他掌心传来的温度、耳畔低沉的声音、以及这墨色浓重的一个字,在她心头反复激荡,汇成一片汹涌难平的心湖。
窗棂上,那只曾为她带来“安”字笺的白鸽安静地蜷缩着,仿佛一个无声的守护符。祁愿指尖轻轻拂过它洁白的羽毛,目光投向窗外深沉如墨的夜色,心绪却飞向了东宫那片森严的殿宇。
他现在在做什么?是否也如她一般,心绪难宁?
“阿愿?”明清焰轻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一丝刚醒的慵懒,“还在想那只信鸽,还是…信鸽的主人?”她披衣起身,走到祁愿身边,眼中带着洞悉的笑意。
祁愿脸颊微热,却没有否认,只低声道:“阿焰,你说…一个人若总是沉默寡言,行动却…如此细致入微,他心中所想,究竟为何?”
她将那张“安”字笺小心地放在窗台上,月光透过薄纸,映出那个力透纸背的字迹。
明清焰看着好友眼中清晰的迷茫与期待,轻叹一声,握住她的手:“阿愿,有些人,生来便如高山磐石,不擅言辞。他们的情意,不在锦书万言,而在每一次危难时的挺身而出,在每一处细微处的无声守护,在那最简洁却最沉重的‘安’字里。闫将军他…”她顿了顿,语气肯定,“他在用他的方式,告诉你,你的安危,是他心头最重之事。”
祁愿的心被这番话狠狠触动,眼中泛起水光。
是啊,他无需多言,行动早已昭然。
她望向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心中那份朦胧的情愫,在明清焰的点拨下,变得无比清晰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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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圃再临·月下独影 (亥时三刻)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
白日喧嚣的药圃,此刻笼罩在清冷的月光下,草木浸润着夜露,散发着幽微的凉意与草木特有的清苦气息。
一道墨蓝色的身影,如同夜色本身凝结而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药圃边缘。正是闫桉。他并未着影卫的夜行服,只一身常服,更显身形挺拔如松。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白天祁愿险些滑倒的那处陡坡。
白日里,他已命人加固了围栏,铺设了碎石。但此刻,他依旧亲自蹲下身,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按压、试探新加固的围栏木桩的深度与稳固性,又仔细检查了碎石铺设的密度和范围。
月光勾勒出他专注而冷峻的侧脸,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检查军情要隘。
确认万无一失后,他并未立刻离去。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这片白日里她曾伫立、采撷的土地,目光最终落在几株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的萱草上——那是她当时伸手欲采的。
他沉默地注视着,深邃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幽深,白日里那纤细身影的惊慌与随后绽放的明媚笑容,如同烙印般刻在心头。
他伸出手,指尖在离萱草叶片寸许的地方停住,并未触碰,仿佛怕惊扰了这份月下的静谧与回忆。
最终,他只是默默起身,身影融入更深沉的夜色,如同从未出现过,只留下被加固的坡地,和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冷冽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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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急召·暗流涌动 (子时正刻)
东宫,议事殿内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如铁。
太子萧煜端坐主位,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寒霜。案上摊开的密报,墨迹犹新,字字惊心。闫桉单膝跪于阶下,一身夜露寒气未散,听完太子简短的陈述,脸色瞬间沉冷如冰:“殿下是说…北狄潜龙卫的暗桩,不仅未拔除,反而在城西‘春风渡’码头附近,发现了新的联络点?且疑似与朝中某些人有勾连?”
“不错。”萧煜的声音冷冽,
“线报可靠。潜龙卫狡诈异常,此前几次行动恐是障眼法。此番他们蛰伏更深,所图更大。码头鱼龙混杂,是传递消息、转移人手的绝佳之地。孤需你亲自带人,务必在三日之内,将‘春风渡’内外所有可疑据点、人员往来、接头暗号,悉数查明!记住,务必隐秘,打草惊蛇则前功尽弃!”
“臣领命!”闫桉抱拳,声音斩钉截铁。
他眼底寒光乍现,如同出鞘的利刃。北狄潜龙卫的阴魂不散,是对太子、更是对北离安宁的巨大威胁。
身为镇国将军府少将军,守护之责重于泰山。
方才月下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柔软心绪,瞬间被肃杀的铁血之气取代。他起身,身影如蓄势待发的猎豹,迅速消失在殿外浓重的夜色里。一场无声的猎杀,已在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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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思同煎·隔空守望 (翌日 巳时)
栖凰阁内,气氛却与东宫的肃杀截然不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低沉。
祁愿正为明清焰手臂上的伤处涂抹着新调制的玉肌膏,动作依旧轻柔细致,眉眼间却笼着一层薄薄的忧虑。
她手中的小玉杵在药钵中研磨着药材,节奏比往日慢了几分。
明清焰敏锐地察觉到了好友的心不在焉。
她看着祁愿微蹙的眉头,轻声问道:“阿愿,可是有心事?从早上起,你便有些神思不属。”
祁愿研磨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明清焰,眼中忧色难掩:“阿焰,昨夜…东宫那边似乎有紧急军务。
我听到值夜的护卫低声议论,说影卫营精锐尽出,动静不小…似乎与北狄有关。”她放下玉杵,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闫将军,定是去了最危险的地方。”
明清焰闻言,神色也凝重起来。
北狄潜龙卫的凶名她亦有耳闻。
她握住祁愿微凉的手:“阿愿,担忧无用。闫将军身经百战,智勇双全,定能逢凶化吉。我们能做的,是守好自己,不让他们分心。”她看向窗外晴朗的天空,语气坚定,“就如同我们相信殿下一样,也要相信他们。”
祁愿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慌乱。
她点点头,重新拿起玉杵,动作恢复了往日的沉稳:“阿焰说得对。我们能做的,是让他们无后顾之忧。”她将研磨好的药粉仔细收入瓷瓶,眼神渐渐沉淀下来,化为无声的祈愿与坚定的信任。
----月下双影·心照不宣 (三日后 亥时三刻)
“春风渡”码头一役,以雷霆之势告捷。
数处北狄暗桩被连根拔起,数名潜龙卫精锐伏诛或被擒,斩断了其伸向京城的一条重要触角。
然而,激战过后,闫桉的左臂被淬毒的暗器划开了一道深长的口子。
虽及时服下解毒丸压制毒性,伤口依旧狰狞,黑紫的毒血浸透了半幅衣袖。他拒绝了军医随行,只做了简单包扎,便带着一身未散的煞气与血腥味,悄然返回定国公府复命并暗中护卫。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闫桉如同融入阴影的魅影,无声地落在栖凰阁外一处僻静的回廊转角,准备稍作喘息,处理伤口。
他背靠冰冷的廊柱,撕开临时包扎的布条,露出皮肉翻卷、泛着不祥乌紫色的伤口。冷汗顺着他紧绷的下颌滑落,他咬着牙,正欲从怀中取出金疮药。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极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闫桉眼神一厉,瞬间将染血的布条藏入袖中,身形绷紧如弓,警惕地看向声音来处。
月光如水,倾泻在回廊上。
祁愿提着一盏小小的羊角风灯,昏黄柔和的光晕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她显然并非偶遇,目光带着急切和担忧,直直地落在他刻意掩藏的左臂上。当看到那被血染透的衣袖边缘时,她的脸色瞬间白了,眼中充满了惊痛。
“别动!”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快步上前,将风灯放在廊椅旁,在他面前蹲下身,动作快得让闫桉来不及阻止。她迅速打开随身带来的药箱,里面金针、药瓶、纱布一应俱全。
“你…”闫桉喉结滚动,想说什么,却被她眼中那混合着心痛、责备与不容抗拒的坚持所慑住。
他看着她素白的手指毫不犹豫地轻轻解开他胡乱掩藏的袖口,露出那道狰狞的伤口,当看到那乌紫的毒血,她倒吸一口冷气,眼眶瞬间红了,却强忍着没有落泪,只是动作更加迅速而专注。
“是毒镖?”她声音绷紧,一边问,一边已用浸透药水的干净棉布小心清理伤口边缘的污血。
“…嗯。已服过解毒丹。”
闫桉的声音有些沙哑,看着她低垂的、写满专注与心疼的侧脸,感受着她指尖因紧张而微微的颤抖,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坚硬的外壳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放弃了抵抗,任由她处理伤口,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愧疚让她担忧,却又无法抗拒这份带着温度的靠近。
祁愿不再说话,全神贯注。
她先用金针精准地刺入伤口周围几处穴位,暂时阻遏毒气蔓延,随后用特制的药膏细细涂抹在创面上。
药膏带着清冽的苦香,接触伤口的瞬间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闫桉的肌肉本能地绷紧,却一声未吭。
“忍一忍,这药能拔毒化瘀,会有些痛。”祁愿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安抚的意味,手上的动作却更快更稳。
她撕开干净的纱布,一层层仔细地为他包扎,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月光下,回廊的阴影里,高大的影卫沉默地倚着廊柱,任由娇小的医女跪坐在他身前,专注地处理着他染血的伤口。
羊角风灯昏黄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两人,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叠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药草的苦香,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照不宣的静谧与默契。
直到最后打上结,祁愿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抬起头,迎上闫桉深邃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未散的疲惫,有劫后余生的冷冽,更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柔软”的东西。
“毒气尚未尽除,这只是应急。”她将一瓶丹药塞进他未受伤的右手中,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坚持,“每日早晚各服一粒,连服三日。伤口每日需换药,我…我明日此时,还在此处等你。”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别拒绝。”
闫桉握紧了手中尚带着她体温的冰凉瓷瓶,看着眼前女子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庞。
那清澈的眼眸中,映着月光和他此刻略显狼狈的身影,盛满了纯粹的担忧与不容置疑的守护之意。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滚,最终化为一个低沉而清晰的单字:
“好。”
祁愿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一丝如释重负的浅笑在她唇边绽开,如同暗夜中悄然绽放的昙花,瞬间点亮了闫桉沉寂的眼底。
她没有再多言,只是仔细地收拾好药箱,提起风灯,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悄然离去,身影消失在回廊的尽头,只留下淡淡的药香萦绕在鼻尖。
闫桉低头,看着手臂上包扎得干净利落的伤口,感受着那瓷瓶坚硬的触感。
左臂伤处的疼痛依旧存在,心口却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奇异的暖流,驱散了任务带来的血腥与冰冷。
他闭上眼,靠在冰冷的廊柱上,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她月光下专注而心疼的侧脸,和那抹昙花一现、却足以刻入心底的笑容。
寂静的回廊里,唯余他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叹,消散在夜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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