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晨光总是带着点欲说还休的吝啬,穿透泰晤士河上未散的薄雾,懒洋洋地洒在湿漉漉的鹅卵石街道上。艾维斯·科尔曼裹紧了风衣领口,微卷的黑色短发被带着河水腥气的风拂得有些凌乱,镜片后的蓝绿色眼眸映着灰蒙蒙的天色,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多梦症像只贪婪的寄生虫,昨夜又在他混乱的梦境里饱餐了一顿,留下满身被无形触手缠绕过的酸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燥热。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擦过锁骨下方——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某种冰凉滑腻的触感幻觉。
目的地是“暮霭”(The Gloaming),那间藏在苏活区后巷、灯光永远调得恰到好处的酒吧。推开沉重的橡木门,熟悉的混合气息扑面而来——陈年威士忌的烟熏橡木桶香、雪茄留下的淡淡烟草余韵、皮革座椅经年累月浸润的酒气,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柠檬清洁剂味道。这气味像一剂安神的药剂,让艾维斯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下来。他径直走向员工休息室,一个塞满摇滚海报和过期酒单的小空间。
换上那套熨烫得笔挺但领口总也抚不平整的黑色酒保马甲和白衬衫,艾维斯对着更衣柜里狭长的镜子调整了一下金丝圆框眼镜,镜中人眼底的青色阴影清晰可见。他揉了揉太阳穴,试图将脑海里那些苍白、滑腻、带着吸盘的非人触感驱逐出去。
“嘿!艾维斯!”
一个洪亮、带着点伦敦东区腔调的声音像小号一样在相对安静的吧台区域炸开。艾维斯转过身,看到老板克里斯·埃利斯正大步流星地朝他走来。克里斯保养得宜,身材也保养的很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剪裁合身的深灰色三件套,与酒吧略显粗犷的复古风格形成微妙反差,像个误入矿场的银行家。
“你朋友来这儿上班,怎么也不提前跟我打声招呼啊?”克里斯一巴掌拍在艾维斯肩上,力道不轻,带着点调侃的埋怨,圆润的脸上堆着笑,“害我差点以为是哪个走错门的posh boy(公子哥儿),差点没让人直接去隔壁的私人会所报到!”
艾维斯一愣,眉头瞬间拧成了结,蓝绿色的眼睛里盛满了货真价实的困惑:“朋友?上班?” 他迅速在脑子里筛了一遍自己那点可怜的交友圈,全是酒吧常客和供货商,没谁有兴致跑来当酒保。
克里斯没理会他的疑惑,兴冲冲地朝吧台另一头招了招手:“这边!泽菲尔,来见见你的‘导师’!”
艾维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瞳孔骤然收缩,刚拿起的调酒巾差点脱手掉进洗杯池里。
泽菲尔·莫里斯正从吧台后方走出来。他也换上了标准的酒保制服——黑色马甲,白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那身剪裁精良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硬是穿出了某种高级定制的慵懒感。奶咖色的蓬松卷发有几缕不听话地垂落在光洁的额前,深紫色的眼眸在酒吧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神秘的光泽,嘴角噙着一抹介于无辜与狡黠之间的微笑。他手里还拿着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擦杯布,动作自然得仿佛已在此工作多年。
“Surprise, 艾维斯。”泽菲尔的声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愉悦,尾音微微上扬。
艾维斯只觉得一股气直冲喉咙,刚喝下去压惊的那一小口波本威士忌差点全喷在克里斯锃亮的皮鞋上。“泽菲尔?!咳咳……你……”他强行咽下酒液,呛咳得眼角泛红,镜片都蒙上了一层雾气,“克里斯……这……”
克里斯显然把艾维斯的震惊当成了纯粹的惊喜过度,他满意地看着自己“慧眼识珠”招来的新员工,泽菲尔那张脸和那份“在高级疗养机构有丰富‘服务’经验”的简历实在过于耀眼,克里斯拍了拍泽菲尔的肩膀:“以后泽菲尔就跟着你,好好带带新人,艾维斯!我看好你们这对组合!” 说完,他哼着小曲,志得意满地晃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留下吧台边陷入诡异沉默的两人。
艾维斯一把拽住泽菲尔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到了吧台最深处,一个堆满备用酒瓶、冰桶和调酒器具的昏暗角落。空气里弥漫着浓缩糖浆和苦精的浓郁气息。
“你怎么来了?”艾维斯压低声音,蓝绿色的眼睛透过镜片锐利地审视着泽菲尔,里面混杂着难以置信、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还有……昨晚浴室里那些冰冷滑腻的记忆碎片带来的、挥之不去的烦躁,“你昨晚说的‘跟我一起工作’,就是字面意思?成为我的同事?!” 他的目光扫过泽菲尔身上的制服,那剪裁完美的白衬衫包裹下的胸膛,昨晚是否也在那片氤氲的水汽后剧烈起伏过?这个念头让艾维斯耳根莫名一热。
泽菲尔好整以暇地靠在冰冷的金属酒架上,任由艾维斯打量,脸上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丝毫未变,只是耸了耸肩:“对啊,不然呢?” 他深紫色的眼眸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幽深,像藏着星云的漩涡,“总得找个地方落脚,顺便……近距离观察我的‘病人’。”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极轻,带着点只有两人能懂的暧昧。
艾维斯无奈地扶额,感觉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跳。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把脑海里那些不合时宜的画面压下去:“泽菲尔·莫里斯先生,如果我没记错,你是个‘梦想家’,”他刻意加重了这个职业称谓,带着点讽刺,“一个治疗师,或者说……一个处理梦境问题的专业人士。我可以这么说吧?”
泽菲尔欣然点头,嘴角的弧度加深:“非常准确。”
艾维斯双手抱胸,声音不由得抬高了几分,在安静的角落显得格外清晰:“那你一个治疗师,跑来‘暮霭’当什么调酒师?!我还以为你说的‘一起工作’,是像之前那样,飘在我家天花板,或者坐在我家沙发上,像个……像个背后灵一样观察我的睡眠!” 他说到“飘”和“背后灵”时,泽菲尔深紫色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艾维斯更烦躁了,习惯性地抬手抓了抓自己本就微卷的黑发,瞬间把它弄得更像一团被揉乱的鸦羽。
泽菲尔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那种奇异的专注又出现了,混合着一种让艾维斯心头发毛的……宠溺?他忽然伸出手,动作自然而轻柔,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耐心地将艾维斯抓乱的发丝一缕缕捋顺。他的手指不经意间擦过艾维斯的耳廓,那里昨晚曾被冰冷的触手顶端若有似无地蹭过……艾维斯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你可是‘暮霭’的王牌酒保,艾维斯。”泽菲尔收回手,以一个极其优雅的姿势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嘴角噙着那抹标志性的有点贱兮兮的笑容,“要很在意外表的,不然……”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深紫色的眼睛意有所指地扫过吧台外零星几个早起的客人,“……可没客人点你调酒哦。看看,已经有人在往这边瞧了。” 他朝一个正偷偷打量艾维斯的女客人方向扬了扬下巴。
艾维斯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果然对上一道好奇的视线。他立刻收回目光,没好气地白了泽菲尔一眼,耳根那点可疑的红晕似乎更深了:“少拿我打趣。说正经的,你到底想干嘛?别告诉我你是突然对摇酒壶产生了毕生热情。” 他压低声音,蓝绿色的眼睛紧盯着泽菲尔,试图从那深不可测的紫色里找出一点破绽。
泽菲尔双手插进笔挺的黑色西裤口袋,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身上那股清冽又带着点奇异暖意的夜来香的香气(和昨晚那瓶让他昏睡过去的粉末截然不同的味道若有似无地飘进艾维斯的鼻腔。“因为你在这里啊,艾维斯。”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磁性,目光坦诚得近乎直白,“你的世界……很有趣。比那些纠缠不清的梦境迷宫有趣得多。我想……”他顿了顿,深紫色的眼眸锁住艾维斯镜片后的眼睛,“……更多地融入。更‘真实’地融入。”
艾维斯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像是被那直白的目光烫到。他迅速别开脸,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装镇定地嘟囔:“……少来这套。” 但脸颊上不受控制蔓延开的热度,还有胸腔里那阵突如其来的、陌生的悸动,都在无声地出卖他。昨晚浴室里那句带着哭腔的“想要你碰我”毫无预兆地回响在耳边,让他指尖都有些发麻。
很快,“暮霭”迎来了午后的客流小高峰。吧台瞬间变成了战场。艾维斯像一台精密调校的机器,在闪烁的霓虹灯牌和爵士乐慵懒的萨克斯旋律中高速运转。摇酒壶在他手中翻飞,冰块撞击出清脆的节奏,量酒器精准地倾倒,柠檬皮在杯沿旋出完美的螺旋,动作流畅利落,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美感。
而泽菲尔……则像一台刚出厂、说明书还丢了一半的复杂仪器。他站在艾维斯旁边,深紫色的眼睛里写满了专注的笨拙。学着艾维斯的样子拿起波士波士蓝橙利口酒,却差点把瓶子滑脱手;模仿着艾维斯摇酒的姿势,动作僵硬得像在摇铅球,冰块在里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最灾难的是调制一杯简单的金汤力,他先是把金酒和汤力水的比例弄反,又在加冰时用力过猛,冰水混合物溅了艾维斯一身。
“嘶……”冰凉的液体渗进衬衫袖口,艾维斯倒抽一口冷气,没好气地瞪了泽菲尔一眼,迅速用毛巾擦拭,“比例!泽菲尔,比例!1:3!金酒1,汤力水3!冰块要温柔地放,不是让你砸进去制造海啸!” 他一把夺过泽菲尔手里的杯子,动作麻利地补救,修长的手指快速操作,同时不忘压低声音现场教学,“看,青柠角要这样挤汁,沿着杯壁抹一圈,增加香气,不是让你把它当炮弹塞进去!”
泽菲尔像个犯了错但求知欲旺盛的学生,连连点头,深紫色的眼睛紧紧盯着艾维斯的每一个动作,试图将那些复杂的步骤刻进脑子里。“温柔……比例……香气……”他低声重复着关键词,神情无比认真,那模样配上他俊美得过分的脸和一身精英范儿的制服,形成一种诡异的反差萌,让吧台外几个女客人看得眼睛发直。
“这是柠檬汁!不是青柠汁!泽菲尔!”艾维斯看着他这副样子,又好气又好笑,胸腔里那股因他笨拙而起的烦躁,莫名其妙地被一种无奈的纵容感取代。他叹了口气,认命般地放慢动作,手把手地教他如何用吧勺分层,如何用苦精滴管精确控制苦味。“手腕放松,用巧劲……对,就这样,不是让你用蛮力搅动地球自转轴……”艾维斯的声音在嘈杂的音乐和交谈声中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耐心和专注。他的指尖偶尔会无意间擦过泽菲尔的手背或手腕,那微凉的触感总会让两人都有一瞬间的停顿,空气中仿佛有微弱的电流噼啪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