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没有扭捏，没有迟疑。艾维斯站定姿势，开始引导。他搭在泽菲尔肩上的手微微用力，引导着他笨拙的脚步。“放松，跟着我的节奏……对，左脚后退……不，是这一边……” 黑色的酒保马甲随着艾维斯的动作轻轻摆动，明明是在教人跳舞，却带着一种指挥若定的洒脱，只是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和偶尔与泽菲尔身体接触时瞬间的僵硬，泄露了他内心并非全然的平静。

泽菲尔像个最用功却最没天赋的学生，努力模仿着艾维斯的动作。深紫色的眼睛紧紧盯着艾维斯的脚步，全神贯注。然而，身体的协调性似乎背叛了他高智商的头脑。他高大的身影在舞池里显得有些笨拙，脚步不时地踩错节拍，左脚绊到右脚，差点把艾维斯带倒。原本一丝不苟的制服因为他慌乱的扭动和艾维斯时不时的“救援”而变得有些凌乱，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嘿！小心！”艾维斯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倾斜的身体，两人瞬间靠得极近，胸膛几乎相贴。泽菲尔身上那股好闻的气息和温热的呼吸拂过艾维斯的额发，让他心跳再次加速。他迅速拉开一点距离，声音却依旧温和而坚定，没有一丝嘲笑：“别急，脚步再轻盈一点，像踩在云上……对，感受音乐的节奏，让身体跟着它自然地摆动……对，就是这样，很好。” 他搭在泽菲尔腰侧的手虽然隔着衬衫和马甲，但温度依旧清晰可感，艾维斯轻柔地施加着引导的力道。

周围零星的客人和吧台后的酒保们注意到了舞池里这奇特的一幕——两个穿着同款制服的高挑英俊男人，一个耐心引导，一个笨拙学习。善意的低笑和鼓励的目光纷纷投来。几对情侣甚至停下了自己的舞步，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在这片温暖的注视和流淌的音乐中，艾维斯和泽菲尔似乎真的暂时抛开了所有的顾虑和隔阂。世界缩小到只剩下脚下这片光晕，耳边的旋律，和掌心传递的温度。那些烦恼、那些梦境、那些横亘在两人之间未解的谜团和暧昧的张力，都被这奇异的共舞暂时隔绝在外。

在艾维斯不厌其烦的指导下，泽菲尔终于找到了些许感觉。身体的僵硬感渐渐褪去，脚步虽然依旧称不上流畅，但至少不再同手同脚，能勉强跟上艾维斯的引导。他们的呼吸在近距离中交融，目光偶尔碰撞，又迅速分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的默契和……悸动。

就在这时，音乐的节奏毫无预兆地一转！慵懒的慢板萨克斯风被一段欢快跳跃的Funk节奏取代，鼓点强劲，贝斯线跳跃，瞬间点燃了酒吧的气氛！

艾维斯的眼睛一亮，蓝绿色的眼眸里闪过惊喜的光芒。他几乎是本能地迅速变换了舞步，脚下如同装了弹簧，身体随着节奏充满活力地摆动起来，同时用眼神和手上加重的力道示意泽菲尔跟上：“Come on! 别停！跟上节奏！”

泽菲尔被这突如其来的变速打得措手不及，深紫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脚下瞬间又乱了套，差点把自己绊倒。“等……等等！艾维斯！” 他手忙脚乱地想抓住艾维斯的胳膊稳住自己。

“别怕！看着我的脚！” 艾维斯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带着一种罕见的、毫无负担的快乐。他非但没有停下，反而更大幅度地舞动起来，动作充满了酒吧王牌调酒师特有的那种洒脱和随性。他反手抓住泽菲尔的手腕，引导着他跟上自己跳跃的节奏，“左！右！转圈！对！就这样！别管姿势，跟着感觉扭起来！”

泽菲尔被他强烈的自信和快乐感染，最初的慌乱过后，深紫色的眼眸里也燃起了挑战的光芒。他索性放弃了“标准”，凭着本能和艾维斯强力的引导，开始笨拙地、却充满热情地扭动身体。动作大开大合，甚至有点滑稽，但他脸上那份专注的投入和豁出去的快乐，却有着奇异的感染力。两具年轻的身体在欢快的节奏中碰撞、旋转、大笑，黑色的制服衣摆翻飞，汗水从额角滑落。他们像两只突然挣脱了束缚的、充满活力的精灵，在小小的舞池里尽情释放着被压抑已久的能量。

就在他们沉浸在忘我的、带着点傻气的快乐中时，克里斯的身影出现在舞池边缘。他看着自己两位穿着工作服的王牌酒保在舞池中央跳得……呃，热火朝天或者说群魔乱舞更适合些，克里斯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那张精明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纯粹的欣慰笑容。他非但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被他们身上那份对生活的热情和纯粹的快乐所打动，抱着手臂，随着音乐轻轻点着脚尖，脸上满是“年轻真好”的感慨。

音乐的高潮渐渐平息，最终在几个悠长的音符中缓缓结束。泽菲尔和艾维斯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浸湿了鬓角。他们看着彼此凌乱的头发、敞开的领口和脸上未褪的红晕，忍不住同时大笑起来。那笑声畅快淋漓，带着一种共同完成了一项壮举般的成就感和……难以言喻的亲密感。蓝绿色与深紫色的眼眸在灯光下对视，里面映着彼此汗湿却明亮的笑容，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纽带在这一刻被悄然系紧。

他们相视一笑，整理了一下被汗水弄得有些狼狈的制服，然后，泽菲尔极其自然地再次牵起艾维斯的手，这次艾维斯没有挣脱，一起走回吧台。手掌相贴的地方，汗湿而温热，像某种无声的契约。

回到各自的位置继续工作时，一种轻松而愉悦的氛围依旧环绕着他们。清洗酒杯时偶尔的碰撞，递送酒水时短暂的眼神交汇，甚至只是并肩站着擦拭吧台……都带上了一种全新的默契和温度。那些在舞池中笨拙旋转、忘情大笑的瞬间，像一颗颗被点亮的星辰，被悄然收藏进彼此内心最柔软的角落。它们暂时驱散了梦魇的阴霾，成为这间名为“暮霭”的酒吧里，一段平凡却又无比鲜活的亮色。

然而，当最后一位客人离开，大门沉重的落锁声在寂静的酒吧里回荡时，艾维斯独自站在空旷的吧台后，清洗着最后几只水晶杯。水流哗哗地冲刷着杯壁，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低着头，蓝绿色的眼眸有些失焦。舞池的欢愉像退潮般迅速消散，留下更深的疲惫和……一种挥之不去的、源自身体深处的空洞感。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锁骨下方光滑的皮肤——那里什么都没有，但记忆中的冰冷滑腻感却如此顽固。

泽菲尔在远处清点酒柜，背对着他。艾维斯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挺拔的背影上。奶咖色的发梢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柔光。他想起跳舞时泽菲尔手心真实的温度，想起他笨拙脚步中透出的认真，想起他深紫色眼眸里那一刻纯粹的快乐……也想起昨晚浴室里他冰冷斩钉的拒绝，想起他操控触手时那副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观测者姿态。

“引导春梦……”艾维斯无声地咀嚼着泽菲尔曾提过的、那个荒诞的治疗方案。水流声仿佛变成了浴缸放水的漩涡声。疲惫如潮水般涌上，意识开始模糊。就在他几乎要靠着吧台睡着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在吧台光洁如镜的金属表面倒影里，泽菲尔挺拔身影的旁边，似乎……极其模糊地……晃过一抹苍白的、非人的轮廓？像水中的倒影，又像昨夜梦魇的碎片。

艾维斯猛地打了个寒颤，瞬间清醒。他用力眨了眨眼，再看向那倒影——只有泽菲尔清晰的背影，和他自己苍白疲惫的脸。

幻觉？还是……梦境的又一次提前侵袭？

泽菲尔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清点酒瓶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深紫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静静地、带着审视地看向艾维斯。那目光穿透了空间，仿佛能直接刺入他混乱疲惫的灵魂深处。

“累了？”泽菲尔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听不出太多情绪，“收拾完早点回去休息。今晚……”他顿了顿，目光在艾维斯眼下浓重的阴影上停留了一瞬，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意味，“……我会确保你的睡眠‘质量’。也许……是时候试试一些更……‘深入’的引导方案了。”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了一下光滑的酒柜玻璃门，发出“叩”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酒吧里，如同一个隐秘的、带着无尽遐想空间的注脚。

艾维斯的心跳，在疲惫和莫名的寒意中，重重地沉了下去，又诡异地……加速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