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他猛地抬眼，深紫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前所未有的、足以颠覆他所有认知的惊涛骇浪，死死钉在艾维斯苍白脆弱的脸上。代价的锁链在两人灵魂深处发出刺耳欲裂的呻吟，濒临崩溃的边缘。深渊冰冷的吐息缠绕着脖颈，带来灭顶的窒息感。

就在这时，艾维斯那只冰凉得几乎没有温度的手，带着细微的、无法抑制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再次抚上他的脸颊。修长白皙的指尖，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近乎虔诚的温柔，拭去那点湿痕。

那冰凉的触感如同最后的引信，瞬间引爆了泽菲尔心中翻江倒海的复杂洪流。他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伸出手，一把紧紧抓住了艾维斯为自己擦泪的那只手腕。力道之大，让艾维斯纤细的手腕瞬间泛红，骨骼发出轻微的呻吟。

“呃……”艾维斯痛得闷哼一声，蓝绿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惶，却没有任何挣扎。他只是顺从地被泽菲尔死死攥住手腕，像抓住了唯一的救赎，又像被钉在了审判架上。

泽菲尔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急切、混乱、深埋的痛楚，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被绝望点燃的深情，在那双深紫色的漩涡里激烈地冲撞、燃烧。他死死地凝视着艾维斯那双蓝绿色的眼睛——那眼睛宛如一湾被投入巨石、此刻正剧烈翻涌的深湖，表面的宁静早已被彻底击碎，只剩下无尽的痛苦、恐惧和一丝……孤注一掷的期待。艾维斯脸上努力挤出的那丝微笑，此刻脆弱得如同薄冰，在泽菲尔洞穿灵魂的目光下寸寸碎裂，暴露出底下被愁云惨雾彻底笼罩的真实——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无奈与刻骨的痛楚，仿佛有千言万语被强行凝结、冰封其中，每一次呼吸都在承受着冰棱刮擦内脏的剧痛。

泽菲尔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那些冰冷的质问、混乱的记忆碎片、深渊的低语和艾维斯泣血的告白在他脑中疯狂撕扯，最终只化作一声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喘。他猛地用力，将艾维斯那只冰凉的手腕拉得更近，几乎贴到自己滚烫的额角。深紫色的眼眸死死锁住那双盈满水光的蓝绿色眼睛，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睫毛上每一颗细小泪珠的颤动。

在这片被绝望和灵魂撕裂的呻吟充斥的、令人窒息的死寂里，泽菲尔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未曾预料、也完全无法解释的动作。

他倾身向前。

没有言语，没有宣告。只是一个纯粹的、遵循着某种被遗忘的本能驱使的动作。

他的嘴唇，带着一丝精神力透支后的干燥微凉，极其轻微地、试探般地，印上了艾维斯因失血而同样冰冷苍白的唇。

那甚至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吻。

太轻了。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初冬结霜的湖面，像一缕叹息掠过濒死者的额头。没有深入，没有掠夺，只有唇瓣之间最表层皮肤的短暂相贴。冰冷与冰冷触碰的瞬间，却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两人早已翻腾的意识深处激起了无声却剧烈的震荡。

艾维斯猛地一颤，蓝绿色的瞳孔瞬间放大，里面所有的痛苦和恐惧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轻得不可思议的触碰冻结了。他僵在那里，连呼吸都停滞了，仿佛灵魂被这蜻蜓点水般的接触瞬间抽离。泽菲尔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体的僵硬，能感觉到那微凉唇瓣上传来的、细微到极致的颤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空气沉重得如同水银，只有两人交织的、同样紊乱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灵魂深处那根名为“契约”的锁链发出的、濒临极限的刺耳尖啸。

泽菲尔的唇没有立刻离开。他维持着那微乎其微的触碰，深紫色的眼眸近在咫尺地凝视着艾维斯眼中那片凝固的惊涛骇浪。他在那双蓝绿色的深潭里，看到了自己混乱的倒影，也看到了那深潭底部翻涌上来的、几乎将他溺毙的、纯粹到绝望的爱意。这爱意如此沉重，如此疯狂，带着自毁的倾向，却又是支撑眼前这个人坠入深渊的唯一火种。

一种陌生而汹涌的酸涩猛地冲上泽菲尔的鼻腔，眼眶发热。他几乎是狼狈地、猛地撤开了那轻若鸿毛的触碰，仿佛被那冰冷的温度烫伤。他依旧死死攥着艾维斯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胸口剧烈起伏，深紫色的眼眸里翻涌着比之前更甚的风暴——那是认知被彻底颠覆后的茫然、剧痛，以及一种……一种被强行唤醒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悸动和恐慌。

艾维斯依旧僵着，唇上残留的冰冷触感却像烙印般灼热。他看着泽菲尔眼中那山崩地裂般的混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那抹强撑的、脆弱的笑意终于彻底从他脸上消失。泪水无声地、汹涌地滑落，混着冰冷的汗水，砸在泽菲尔紧握他手腕的手背上，滚烫。

“你拿我对你的记忆……去换我的‘永生’……”泽菲尔的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血块，带着浓重的铁锈味。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死死锁住艾维斯泪水纵横的脸，“这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深渊的低语——“窃贼”、“甜蜜的背叛”——在他脑中疯狂回响，与艾维斯绝望的爱意激烈交锋。

艾维斯听到泽菲尔的话，身子微微一怔。手腕上的剧痛和心口契约的灼烧感交织，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他缓缓抬起眼帘，透过迷蒙的泪水，望向泽菲尔混乱的紫眸。那双蓝绿色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苦涩。

“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刻入骨髓的真理，“哪怕……你的世界里……永远不再有关于‘艾维斯·科尔曼’的一粒尘埃……”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胸口剧烈起伏，“我不想……看着你消逝……泽菲尔……”他念出这个名字，带着刻骨的眷恋和永恒的绝望，“那对我而言……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泽菲尔深紫色的瞳孔猛地一缩。艾维斯眼中那种平静的绝望，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哭喊都更刺痛他。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攥着对方手腕的手指，力道大得让艾维斯痛得蹙眉，却依旧没有挣扎。

“可没有你的世界……”泽菲尔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真相灼伤的激动和荒谬的愤怒，“这所谓的‘永生’……有何意义？！”他几乎是低吼出来，深紫色的眼眸里闪烁着被逼到绝境的倔强和不甘，“不过是……漫长岁月里……一具被‘梦想家’枷锁禁锢的……行尸走肉！你以为你是在拯救我？”他猛地将艾维斯的手腕拉得更近，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呼吸灼热地喷在对方脸上，“艾维斯·科尔曼……你是在亲手把我推进……一个更冰冷、更绝望的深渊！”

艾维斯避开了泽菲尔灼人的视线，蓝绿色的眼眸失焦地投向窗外。苏活区深夜的霓虹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昏暗的地板上投下一道扭曲变幻的光斑，如同他此刻破碎的心境。远处隐约传来醉汉模糊的叫嚷和车辆驶过的噪音，在这死寂的房间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刺耳。夜风吹动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那声音在他此刻的感知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无数冰冷的细沙，正缓慢地将他掩埋。

“我不想……你因我而死……”艾维斯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执拗，每一个字都耗尽他残存的气力，“如果能重来一次……”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沾满泪珠，剧烈颤抖，“我依旧……会签下那个名字……”他猛地睁开眼，泪水再次汹涌，目光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坚定，重新投向泽菲尔，“人生……还很长……泽菲尔……你不该……不该就这样……终结在冰冷的病房里……”

泽菲尔沉默了。深紫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艾维斯泪水纵横、却固执地闪烁着献祭光芒的脸。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被命运玩弄的荒谬感攫住了他。艾维斯的逻辑像一个完美的闭环，一个用绝望的爱意和自毁的牺牲筑成的囚笼，将他牢牢锁在里面。他无法反驳艾维斯用生命换他存在的“事实”，也无法否认自己此刻“活着”的“结果”，但这“活着”的空洞和艾维斯正在承受的炼狱般的痛苦，像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混乱的意识。

就在这时，一道新的、清晰的泪痕，无声地从艾维斯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滑落，蜿蜒着，最终悬停在他尖削的下颌边缘，摇摇欲坠。那泪痕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道刺目的、宣告着某种终结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