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约克阁下。”克里斯慵懒带笑的嗓音如同淬了毒的丝线，恰到好处地缠了上来。他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从容，不紧不慢地踱到约克面前，恰好挡住了通往门口的最短路径。青草绿的眼睛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约克，从一丝不乱的发丝到笔挺的肩线，最终带着十二分的恶意和兴味，定格在那刺眼的吻痕上。嘴角勾起一个恶劣到极致的弧度，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吧台附近的泽菲尔、艾维斯以及角落里一两个竖起耳朵的客人听清：

“这么行色匆匆？看来昨晚与那位‘神秘访客’的‘深度战略协商’…”他刻意咬重了“深度战略协商”这个一本正经却充满暗示的词组，目光极具穿透性地扫过约克略显僵硬的腰背线条，仿佛能看透那层笔挺制服下的秘密，“…消耗相当可观啊？”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轻佻，“需要我这位热心市民提供点…事后的‘后勤支援’吗？比如，专业级的肌肉舒缓按摩？或者，一杯提神醒脑的特调？” 他的调侃和恶意，此刻百分百、火力全开地聚焦在约克一人身上，带着一种看戏般的、近乎残忍的愉悦。

酒吧里的空气瞬间冻结。连背景音乐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萨克斯风的尾音尴尬地悬在半空。角落里仅有的两位客人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迅速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盯着自己的酒杯。

艾维斯屏住呼吸，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金属摇酒壶，冰凉的触感从掌心蔓延。泽菲尔擦拭吧台的动作彻底停下，深紫色的眼眸沉沉地看向对峙中心的两人，里面是毫不掩饰的警惕和评估。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以约克为中心迅速蔓延开来。

约克的身体在克里斯话音落下的瞬间绷紧到了极限。深灰色的眼眸里不再是纯粹的、程序化的冰冷，而是骤然翻涌起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绝对的死寂风暴。那风暴无声无息，却让周围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形成一种真空般的压迫感。艾维斯感到一阵强烈的窒息，胸口发闷。约克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向内蜷起，修剪整齐的指甲几乎要陷进掌心，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毫无血色的青白。

“让开，埃利斯。”约克的声音低沉下去，如同两块万载寒冰在深渊底部相互摩擦挤压发出的刺耳声响，带着令人血液凝固的绝对命令感和一种非人的冰冷。他的目光依旧没有落在克里斯那张写满恶意的脸上，而是穿透他，如同激光般锁定在酒吧门外那片被雨幕模糊的灰色街道上，仿佛多看一眼眼前的男人都是对他感官和逻辑的莫大污染。

克里斯非但没让，反而像是被这冰冷的抗拒激起了更大的兴致，又向前悠闲地逼近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危险的地步，近得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身上散发出的、截然相反的气息——一边是冰冷的秩序、隐忍的怒火与无机质般的非人感；另一边是滚烫的烟草味、毫不掩饰的恶意与属于人类的、原始而旺盛的生命力。他微微歪了歪头，灼热的、带着雪茄和姜茶余韵的气息几乎喷在约克冰冷的耳廓上，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贴着皮肤吐信，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这么不耐烦？看来Daddy昨晚的‘战略部署’还是不够深入彻底，没能让你这个‘管理者’学会…基本的服从和礼貌？” 最后几个字，轻佻上扬，如同鞭子带着倒刺狠狠抽下。

艾维斯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胃里沉甸甸的煎蛋似乎翻涌上来。如此露骨、下流的羞辱，在大庭广众之下施加给约克·内尔！他下意识地看向泽菲尔，后者深紫色的眼眸深处，风暴正在聚集，如同酝酿着雷霆的暗紫色云层。

然而，约克的反应再次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没有预料中的暴怒呵斥，没有失控的能量爆发将酒吧掀翻。他只是极其缓慢地、像一帧帧播放的慢镜头般，将头转了过来。深灰色的瞳孔终于对上了克里斯那双充满恶劣兴味、闪烁着兴奋光芒的青草绿眼睛。

那眼神，空洞、死寂。

不是愤怒，不是憎恨，甚至不是轻蔑。

那是一种绝对的虚无。仿佛他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一堆等待处理的冗余数据，或者…一个即将被彻底格式化的、微不足道的程序错误。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能将灵魂都冻结的、非人的冰原。

没有任何征兆！

前一秒还挂着恶劣笑容的克里斯，脸上的表情骤然僵住！他的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青草绿的虹膜里清晰地映出约克那双毫无生气的灰色眼睛。下一秒，他整个人像是被一柄无形的、裹挟着绝对零度寒气的万钧巨锤狠狠砸中胸口！

“呃——！”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克里斯喉咙里挤出。他强壮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砰”一声沉重闷响，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在吧台边缘坚硬的高脚椅金属椅背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沉重的实木吧台都微微震动了一下，旁边几个倒扣的水晶酒杯发出嗡嗡的震颤声。克里斯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变得惨白如纸，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青草绿的眼睛里，玩味和兴奋被彻底击碎，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巨大的震惊和一丝…源自生物本能的、面对更高维度碾压时的惊悸！那不是物理的冲击，而是一种纯粹精神层面上的、碾压性的恐怖威压！如同瞬间被无形的巨手拖入了意识冻结、思维停滞的绝对零度深渊！

酒吧里陷入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角落里的客人目瞪口呆，连酒杯都忘了放下。艾维斯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指尖冰凉。

约克甚至没有动一根手指。他只是冷冷地、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地用手肘撑住吧台边缘、才勉强没有摔倒、正扶着被撞得生疼后腰的克里斯。深灰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没有得意，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虚无的冰原，映照着克里斯此刻的狼狈。

“管好你的嘴，老狐狸。”约克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更冷，带着一种金属被强行扭曲撕裂的刺耳质感，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如同冰冷的钢针，“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他的目光如同扫描仪的红外线，冷漠地扫过克里斯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的脸色和因疼痛而微微抽搐的嘴角，如同评估一堆亟待清除的、散发着有害辐射的垃圾。那眼神明确地传达着：你的存在，令人厌烦。

说完，他再没看克里斯一眼，也完全无视了酒吧内凝固如冰的空气和数道惊骇的目光，转身，步伐依旧沉稳精准，每一步都踏在固定的节奏上，背脊挺直如标枪，推开酒吧厚重的、镶嵌着雾面玻璃的木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外面伦敦冰冷绵密的雨幕之中。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上，隔绝了门外灰蒙蒙的湿冷世界，也隔绝了门内一片死寂的狼藉和克里斯眼中那被彻底点燃、混合着震惊、疼痛、屈辱与更加扭曲兴奋的、如同地狱业火般的火焰。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克里斯扶着剧痛的后腰，缓缓站直身体，另一只手用力揉着被那无形恐怖威压震得发闷、几乎喘不过气的胸口。他盯着约克消失的方向，青草绿的眼睛里风暴肆虐，震惊和痛楚褪去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被彻底点燃的、混合着强烈征服欲和扭曲狂热的兴奋。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低低地、带着一丝沙哑和难以置信的兴奋笑了出来，笑声在死寂的酒吧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危险：

“…操。真他妈…够劲！够辣！”

吧台内，泽菲尔深紫色的眼眸沉沉地看着紧闭的大门，那里面翻涌着对约克所展现出的、近乎恐怖的非人力量的深深忌惮，以及对克里斯这种疯狂作死行为的冰冷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对眼前失控局面以及它可能带来连锁反应的忧虑。他放在吧台下的手，无声地攥紧，指节泛白。

他的目光缓缓转向身旁脸色苍白如纸、显然被刚才那纯粹精神层面的碾压性威压震慑得魂不守舍的艾维斯。他看到了艾维斯蓝绿色眼眸中残留的惊悸，那是对超越理解范畴力量的茫然恐惧，身体甚至还在微微发抖。昨夜噩梦的冰冷阴影，似乎又随着这超现实的一幕卷土重来，缠绕上他单薄的身体。

泽菲尔松开紧握的拳，走到艾维斯身边。他没有贸然触碰他，只是动作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从艾维斯无意识捏紧、已经有些变形发皱的手中，轻轻抽出了那支冰凉的金属摇酒壶。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艾维斯冰凉的手指。

这个细微的接触，却像一道微弱的暖流。

然后，泽菲尔拿起旁边一块干净的抹布，塞进艾维斯有些僵硬的手中，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慌乱的安抚力量，清晰地传入艾维斯的耳中：

“没事了。他走了。” 深紫色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艾维斯，里面没有对刚才超自然事件的过多探究，只有对眼前人状态的、沉静的、不容置疑的关切。那目光像一道屏障，暂时隔绝了外界的混乱与恐惧。

艾维斯看着泽菲尔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沉静的、只为他一人而存在的、带着旧日影子的安抚，昨夜噩梦的冰冷和刚才目睹那非人力量碾压的恐惧，奇迹般地开始退潮。那冰冷的指尖，似乎被泽菲尔指尖残留的温度悄然熨帖。他深吸了一口气，潮湿的、带着酒吧特有酒香和柠檬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他点了点头，指尖的冰凉感正在缓慢褪去，声音有些发干，却努力维持着平稳：“…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