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菲尔抱着艾维斯瘫软的身体,那声带着泣音的“我的小艾维”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随即被窗外骤然加大的、如同倾盆倒下的雨声粗暴地吞没。巨大的悲恸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像两股失控的洪流,在他刚刚经历完灵魂撕裂剧痛的胸腔里激烈对冲、翻腾,几乎让他眼前发黑,再次窒息。但怀中爱人那冰冷得不像活人的体温,还有嘴角那抹刺目、已然半凝固的暗红血渍,像一盆混着冰碴的冷水,狠狠浇在他混乱灼热的意识上,瞬间将他拉回残酷的现实。
“艾维斯?”他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几乎不成调。他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轻轻拍打艾维斯苍白冰凉的脸颊。没有反应。那双总是盈满狡黠光芒或沉静悲伤的蓝绿色眼眸,此刻紧紧闭合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片脆弱的阴影,像濒死的蝶翼。曾经鲜活生动的脸庞,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死寂。唯有鼻翼间微弱到几乎难以捕捉的、带着断续气息的翕动,证明这具躯壳里还顽强地留存着一丝生命之火。
契约的反噬!
这个认知像一根淬了剧毒的冰锥,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刺穿泽菲尔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到麻痹的冰冷痛楚。他想起来了!所有的一切!那些被强行剥离、尘封、扭曲的记忆碎片,此刻清晰得纤毫毕现,带着令人窒息的真实感——艾维斯,他的小艾维,是如何在那个充满古老尘埃和诡异符文的房间里,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和孤注一掷的疯狂,对着那个面目不清的“存在”嘶喊:“……我支付……支付所有关于他、关于‘菲尔’的记忆!全部!只要你能让他回来!让他活着!”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泽菲尔的灵魂烙印上。他“看到”契约光芒亮起时,艾维斯脸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仿佛灵魂的一部分被硬生生抽离碾碎,身体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喉咙里发出被强行扼住的、不成调的惨哼。而他自己……则如同从冰冷的虚无深渊中被强行拖拽出来,感官被重塑、放大,无数冰冷的数据流冲刷着意识,属于“菲尔”的情感、记忆、温度……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粗暴地剥离、封印、丢进万劫不复的黑暗深渊!那种灵魂被一寸寸撕裂碾碎的剧痛,此刻无比清晰地回响在泽菲尔的每一根神经末梢,让他几乎再次弓起身体。
每一次他无意识哼唱起《INVITATION》,每一次他违背“梦想家”逻辑去保护艾维斯,每一次他被那声“艾维”触动……都在撕扯着维系艾维斯生命的契约根基,带来蚀骨的反噬之痛!而刚才那场彻底撕裂“梦想家”冰冷外壳、让“菲尔”完全归位的灵魂风暴,无疑是压垮艾维斯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为了唤回他,承受了契约最猛烈、最残酷的反扑!
铺天盖地的、足以将他溺毙的自责和心疼瞬间吞噬了泽菲尔。他做了什么?!他让他的小艾维承受了这一切!为了一个早已死去的灵魂,为了一个冰冷的、连情感都需要重新找回的替代品!他算什么爱人?!
“不…不…”泽菲尔痛苦地低喃,滚烫的泪水失控地涌出,大颗大颗砸在艾维斯毫无血色的脸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他小心翼翼地、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着颤抖的双臂,将艾维斯打横抱起。动作轻柔得如同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琉璃,每一个细微的调整都透着无比的珍重,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蛮横的坚定。艾维斯比他记忆中轻了太多,这具身体在长期的思念、痛苦和反噬折磨下,单薄得令人心惊。这认知让他心如刀绞,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紧。他抱着他,仿佛抱着自己失而复得又即将再次失去的整个世界,大步走向那扇紧闭的房门——那间曾经属于他们两人的主卧。自从他作为“梦想家”归来,艾维斯就主动搬去了隔壁狭小的客房,这里一直空置着,冰冷、整洁、毫无生气,像一座精心布置的墓穴。
泽菲尔甚至没有多余的手去转动门把,他抬脚,带着一种压抑的暴躁和急切,“砰”地一声踢开了虚掩的房门。室内的冰冷空气扑面而来。他快步走到宽大的双人床边,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地将艾维斯放平在冰冷的灰色床单上。那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散发着洗涤剂混合着长久无人气息的冷寂味道。他迅速扯过旁边柔软蓬松的羽绒被,严严实实地将艾维斯冰冷颤抖的身体包裹起来,只露出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脸庞。
“冷…”艾维斯在深度昏迷中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微弱的呓语,像受伤幼兽的呜咽。身体在本能地寻求温暖,在厚重的被子里蜷缩得更紧,眉头痛苦地紧蹙着,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仿佛即使在无意识中,那蚀骨的反噬之痛仍在啃噬着他的灵魂。
这声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唤,却像烧红的鞭子狠狠抽在泽菲尔心上。他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思考,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立刻单膝跪在床边,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急切,解开自己家居服的扣子,将尚带着自己体温的上衣迅速脱下,随意丢在地上。微凉的空气瞬间侵袭了他裸露的精壮上身,激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但他毫不在意。他掀开被子一角,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决绝迅速躺了进去,然后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却无比坚定地将艾维斯冰冷僵硬的身体,紧紧搂进自己赤裸滚烫的怀里。肌肤相贴的瞬间,艾维斯似乎感应到了那灼热的源头,本能地往泽菲尔怀抱的深处瑟缩了一下,冰冷的脚趾无意识地抵在泽菲尔温热的小腿腹肌上,寻求着那一点可怜的暖意。
泽菲尔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触感让他心尖又是一颤。他用尽全力收紧双臂,将艾维斯更深地嵌入自己怀中,仿佛要把自己滚烫的血液、跳动的心脏、乃至整个生命的热度都毫无保留地渡过去。他低下头,滚烫的、带着咸涩泪水湿意的唇,颤抖着印在艾维斯汗湿冰冷的额头上,一遍又一遍,笨拙而急切,像某种原始的仪式,试图用这微不足道的接触驱散那刺骨的寒意。深紫色的眼眸死死锁定着艾维斯紧闭的双眼和那微弱翕动的鼻翼,里面翻涌的不再是程序化的冷静,而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碎、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无边无际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悔恨巨浪。
“坚持住,艾维斯…坚持住…”他不断地、沙哑地重复着,破碎的音节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是他此刻唯一的救命咒语。他调整姿势,让艾维斯的侧脸紧贴在自己赤裸的胸膛上,感受着那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心跳,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一下,又一下,撞击着他的皮肤。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搏动,是他此刻全部世界的支点,是他对抗无边黑暗的唯一光源。他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捕捉着那生命的律动,每一次微弱的跳动都让他的心脏跟着紧缩一下。
时间在窗外无尽的、如同擂鼓般的雨声中粘稠地、缓慢地爬行。泽菲尔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一动不动地抱着艾维斯,用自己的胸膛作为火炉,烘烤着怀中冰冷的躯体。他空出一只手,带着无法抑制的轻微颤抖,一遍遍描摹着艾维斯苍白的脸颊、那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冰凉柔软的耳垂,还有那被咬破的下唇。每一次指尖的触碰,都带着失而复得的巨大珍重和深入骨髓的心疼,也带着深怕下一刻这微弱的生命之火就会熄灭的恐惧。记忆不受控制地闪回大学时代,艾维斯第一次重感冒引发高烧,他也是这样笨拙地抱着他,用湿毛巾一遍遍擦拭他滚烫的额头和脖颈,听着他烧迷糊时含混不清地喊“菲尔别走”。那时的担忧和心疼,是夹杂着甜蜜的负担。而此刻,抱着这具冰冷、因契约反噬而濒临破碎的身体,那种蚀骨的绝望和恐惧,几乎要将他彻底压垮。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窗外的雨声似乎也显露出一丝疲态,泽菲尔紧绷的感官终于捕捉到一丝微弱的变化——艾维斯身体的颤抖幅度似乎轻微了一些,紧蹙的眉头也极其缓慢地、不易察觉地舒展了一点点,原本僵硬蜷缩的身体,在他滚烫的怀抱里似乎放松了些许,像一株在寒风中找到庇护的幼苗。呼吸虽然依旧微弱,但频率似乎……平稳了一点点?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令人心惊的断续感。
泽菲尔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才敢极其缓慢地松懈下一丝缝隙。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海啸般排山倒海地袭来。灵魂撕裂的剧痛余韵还在神经末梢疯狂跳跃,如同无数细小的电火花在灼烧;高度紧张的精神和持续输出体温带来的巨大消耗,让他的身体也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肌肉酸痛僵硬,眼前阵阵发黑。但他不敢睡,甚至不敢眨一下眼睛。深紫色的眼眸依旧死死锁着怀中人的脸庞,像最忠诚的哨兵,守护着世间唯一的、随时可能熄灭的珍宝。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用意志力对抗着排山倒海的睡意和疲惫,全部的感官都凝聚在艾维斯的呼吸和心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