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仿佛感应到了他灼热的目光,泽菲尔浓密如鸦羽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几下。
那双紧闭的、深邃如夜空的眼眸,缓缓地、带着初醒的迷茫和一丝未散的、刻入骨髓的疲惫,睁开了。
深紫色的瞳孔在适应光线的瞬间,还有些涣散,随即,那目光便如同精准的磁石,直直地撞进了艾维斯含泪的、带着巨大期盼和脆弱不安的蓝绿色眼眸里。
那里面……没有冰冷,没有程序化的评估,没有疏离的审视。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劫后余生的巨大后怕,以及一种失而复得的、深沉如海、几乎要将人溺毙的、纯粹的爱意。那眼神,艾维斯太熟悉了!是菲尔的眼神!只有他的菲尔,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仿佛他是他整个世界的中心。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空气变得粘稠,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呼吸声,一个平稳却带着未散的疲惫,一个急促而充满了巨大的情感波动。
艾维斯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发紧,像被粗糙的砂砾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彻底失控,如同断了线的珍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汹涌滑落,迅速没入汗湿的鬓角。
泽菲尔深紫色的瞳孔猛地收缩,如同受到了巨大的冲击。环在艾维斯腰间的手臂瞬间收得更紧,力道大得几乎要将艾维斯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带着一种失而复得后生怕再次失去的、近乎蛮横的占有欲和保护欲。他抬起另一只空闲的手,带着无法抑制的、轻微的颤抖,无比珍重地、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擦去艾维斯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他的动作笨拙而温柔,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惶恐和一种近乎膜拜的珍视,仿佛在擦拭最易碎的琉璃上沾染的尘埃。
“醒了?”泽菲尔的声音沙哑低沉到了极点,像是被砂纸反复磨砺过,带着明显的疲惫,却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菲尔”的温存和小心翼翼,每一个音节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他,“感觉怎么样?”他急切地追问,目光如同探照灯,在艾维斯苍白的脸上急切地逡巡,检查着他的状态,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哪里还痛?心口?还是哪里?”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紧张。
艾维斯用力地摇头,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都甩掉,泪水却因为他的动作流得更凶了,像决堤的洪水。他抬起那只没被禁锢的手臂,因为虚弱而带着明显的颤抖,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轻轻抚上泽菲尔显得格外憔悴疲惫的脸颊。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如同最有力的证据,瞬间击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犹疑,让他终于确信——这不是梦!不是多梦症的幻影!他的菲尔,真的回来了!活生生地在他面前!
“菲…尔…”他艰难地、带着浓重到化不开的哭腔,终于唤出了那个在心底盘旋了千万次、在唇齿间辗转了无数个日夜的名字。声音破碎不堪,像被撕扯的布帛,每一个字都承载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巨大的、几乎要将他燃烧殆尽的期盼,“你…你真的…回来了?” 他需要再次确认,需要这失而复得的奇迹亲口承认。
泽菲尔的身体在听到这声呼唤时,明显僵硬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深紫色的眼眸里瞬间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痛楚和心疼,那浓烈的情感几乎要化为实质溢出来。他猛地低下头,滚烫的额头紧紧抵住艾维斯微凉的额头,鼻尖相触,呼吸无可避免地交融在一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彼此的皮肤。他闭了闭眼,浓密的睫毛沾湿了,再睁开时,眼底是破碎的星光和一种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坚定。
“是我。”他低沉地回应,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哽咽,却无比清晰,如同誓言般砸在艾维斯的心上,“艾维,是我。你的菲尔…回来了。”他顿了顿,仿佛说出这个被尘封、被遗忘、又被强行找回的名字,用尽了他此刻全身的力气,却也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和沉重的、无法推卸的责任感,“我全都想起来了…一切…关于我们的一切…关于医院…关于那个房间…”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喉间的哽咽,声音里充满了毁灭性的、足以将自己吞噬的自责,“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让你…一个人…受了这么多苦…”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带着血腥味挤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重若千钧。
“不…不苦…”艾维斯拼命摇头,泪水汹涌得模糊了视线,他几乎看不清眼前人的轮廓,只感受到那熟悉的体温和气息。他伸出双臂,不顾身体的虚弱和心口残留的闷痛,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紧紧地、死死地搂住了泽菲尔的脖子,仿佛要将他嵌入自己的骨血。他将脸深深埋进泽菲尔温热的颈窝里,像个在无边黑暗中跋涉太久、终于找到归途和依靠的、受尽委屈的孩子,放声大哭起来。压抑了太久的恐惧、深入骨髓的绝望、蚀骨的思念、承受反噬的剧痛,还有此刻如同火山喷发般的、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狂喜,终于找到了唯一可以宣泄的出口。他的身体因为剧烈的哭泣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像风中飘零的落叶。
泽菲尔紧紧回抱着他,手臂收得死紧,力量之大仿佛要将艾维斯揉碎在自己怀里,融为一体。他低下头,滚烫的、带着泪水和无尽爱怜的唇,不断落在艾维斯汗湿的头发、颤抖的肩颈,无声地安抚着,传递着失而复得的珍重和永不再分离的承诺。深紫色的眼眸紧闭着,泪水却同样无法抑制地汹涌滑落,一滴一滴,滚烫地砸落在艾维斯的颈窝和肩头的衣料上,迅速洇开深色的痕迹。两人在昏暗的、弥漫着雨后湿冷空气的房间里紧紧相拥,像两株在狂暴风雨后终于找到彼此、相互缠绕支撑的藤蔓,无声地哭泣着。泪水是为逝去的痛苦时光,是为跨越生死界限的奇迹重逢,是为那些被强行剥离又被艰难寻回的记忆,也是为未来那条依旧布满荆棘、却因彼此同在而充满希望的赎罪与守护之路。
艾维斯的放声痛哭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身体因为情绪的巨大消耗和反噬带来的深层虚弱而彻底脱力,软软地、完全依靠在泽菲尔坚实温暖的怀抱里,只剩下沉重而急促的喘息。
泽菲尔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艾维斯能靠得更舒服些,不至于滑落。他伸手,用掌心再次探了探艾维斯的额头,确认温度没有异常,然后又仔细地将被子边缘掖好,确保没有一丝冷风能钻进去。“别说话,”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和一种不容反驳的强势,那是属于“菲尔”的、对艾维斯健康近乎偏执的关切,“省点力气。”他的目光落在艾维斯干裂起皮的嘴唇上,眉头又习惯性地蹙起,“我去弄点吃的和水。你必须补充能量。”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艾维斯虚弱地点点头,蓝绿色的眼睛因为剧烈的哭泣而红肿得像桃子,但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被水洗过的宝石,里面是纯粹的、毫不掩饰的依赖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到不真实的满足感。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追随着泽菲尔起身的身影,仿佛他是他唯一的光源,唯一的锚点。那眼神,让泽菲尔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却又痛得无以复加,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捏。
泽菲尔起身,脚步还有些虚浮,身体深处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他强迫自己稳住,每一步都走得沉稳。他走进厨房,动作麻利却并不慌乱。烧水,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倒入小奶锅加热,找出原味的苏打饼干——他记得很清楚,艾维斯胃不好,尤其是经历了巨大的身体和精神消耗后,现在只能吃些最温和、最易消化的东西。食物的香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带来一丝生活的暖意。他端着温度正好的温水和一小碗用热牛奶泡得恰到好处的软烂饼干回到床边。
他小心地扶起艾维斯,让他虚弱无力的身体靠在自己坚实的胸膛上,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支撑。然后,他端起水杯,试了试温度,才将杯沿轻轻抵在艾维斯干裂的唇边。“慢点喝。”他低声叮嘱,看着艾维斯小口小口地吞咽着温水,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喂完水,他又拿起小勺,舀起一小勺泡软的饼干糊,仔细地吹了吹,确保温度适宜,才送到艾维斯嘴边。他的动作专注而温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耐心。
艾维斯像个最听话的孩子,顺从地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吞咽着。温热的、带着奶香味的食物滑入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一种真实的、熨帖的暖意,如同甘霖滋润干涸的土地,驱散了些许身体的冰冷和深入骨髓的虚弱感。他抬着眼,目光贪婪地追随着泽菲尔专注而温柔的侧脸轮廓,看着他小心翼翼吹凉勺中食物的动作,看着他深紫色眼眸里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和珍视。一切都回来了。那个会笨手笨脚地试图给他做早餐、会在他生病时彻夜不眠地守在床边、会用那种近乎纵容的、全世界只看得见他一个人的眼神凝视着他的菲尔,真的回来了!不再是冰冷的幻影,不再是多梦症里的残像,而是活生生的、有温度的、属于他的爱人!
“慢点吃。”泽菲尔低声道,语气是自然的关切。他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艾维斯嘴角沾上的一点奶渍。这个动作流畅而熟悉,仿佛中间那三年的冰冷隔阂从未存在过,仿佛他们昨天还依偎在一起吃着早餐。
喂完这顿简单却耗费心力的“饭”,泽菲尔扶着艾维斯重新躺好,调整好枕头的高度。“再睡一会儿,”他命令道,语气却温柔得像在哄一个需要大量休息才能恢复元气的孩子,“什么都别想。我就在这里守着,哪儿也不去。”他的目光落在艾维斯依旧苍白但总算有了一丝生气的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志。
艾维斯确实疲惫到了极点。精神和身体的双重巨大消耗,如同被彻底抽干了力气,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几乎要立刻合上。但他固执地、近乎偏执地紧紧抓着泽菲尔放在床边的一只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指节都微微泛白,仿佛怕自己一松手,这失而复得的珍宝、这来之不易的奇迹,就会如同泡影般再次消失,将他重新打回那无边的冰冷黑暗。
泽菲尔立刻反手,将艾维斯冰凉的手指完全包裹在自己温热宽厚的掌心里,十指紧扣。源源不断的热量和力量,通过这紧密的连接传递过去。“睡吧,小艾维,”他俯下身,在艾维斯汗湿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无比轻柔、却饱含着郑重的承诺和无尽珍重的吻,那声“小艾维”带着“菲尔”特有的温柔腔调,低沉沙哑,却像是最有效、最令人心安的安眠曲,“我保证,你醒来时,我一定还在。就在你身边。”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沉重,“这次,再也不走了。永远不会。”
这郑重的誓言,如同最坚固的锚,终于让艾维斯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合上。在泽菲尔深沉而坚定、充满了守护力量的目光注视下,在两人十指紧扣、传递着生命热度的温暖中,他沉入了深沉、安稳的、无梦的睡眠。这一次,没有模糊的、追寻不到的幻影,没有冰冷的、无法跨越的疏离鸿沟,只有爱人真实的、令人安心的体温和那磐石般永不离弃的守护承诺,如同最坚实的港湾。
泽菲尔保持着这个姿势,如同守护沉睡公主的骑士,一动不动。深紫色的眼眸深深凝视着艾维斯沉静的睡颜,那苍白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脆弱,却又因为那份安宁而透出一种奇异的美。窗外的雨声已经完全停歇,世界一片寂静。一缕微弱的、带着穿透力的阳光,终于艰难地撕破了厚重云层的封锁,透过窗帘那道窄窄的缝隙,如同液态的黄金,温柔地、精准地洒在两人紧紧交握的手上。那交缠的手指,在光线下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成为了这劫后重生、伤痕累累的世界里,最温暖、最坚定的存在证明。
风暴终将过去,留下满目疮痍和累累伤痕。
但爱,未曾消亡,反而在淬炼中愈发坚韧。
人,跨越生死与遗忘的界限,终于归来。
而漫长的、用爱和守护书写的赎罪篇章,才刚刚郑重地翻开了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