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泽菲尔沉默了一秒。深紫色的眼眸下意识地扫向厨房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艾维斯此刻紧张的神情。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关节泛出一点青白色。他需要回答。以一个“梦想家”泽菲尔·莫里斯的身份。用那种平稳的、缺乏情绪波动的、公事公办的语气。

“艾维斯身体不适。”泽菲尔开口，声音平稳得像设定好的程序提示音，每一个字都清晰、冷静，听不出任何波澜，“需要休息。今天无法到岗。”他直接给出了结论，没有解释，没有修饰，是“梦想家”一贯高效直接的风格。

电话那头静默了两秒钟。克里斯的呼吸声似乎顿了一下，随即，那带着点调侃意味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次，里面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哦？小可怜又病了？啧啧，这伦敦的湿冷天气，真是专克漂亮又脆弱的小东西……”他似乎意有所指，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随意，“行吧行吧，病号最大。让他好好窝着，喝点热乎的，别惦记吧台了。反正今天……啧，不知道那只神出鬼没的漂亮猫咪什么时候又晃过来‘巡视’，酒吧清闲得很。” 他刻意加重了“巡视”二字，语气里带着点对约克行为模式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想要再次“调戏”对方的兴致。

泽菲尔捕捉到了克里斯话语里那丝细微的探究和对约克行踪的兴趣。他深紫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克里斯·埃利斯，那个有着青草绿色眼睛、像只精明老狐狸的酒吧老板，他的观察力远比表现出来的要敏锐得多。他是否察觉到了什么？关于昨晚公寓里那场几乎摧毁两个人的灵魂风暴？关于他泽菲尔·莫里斯……不再是纯粹的“梦想家”？

“知道了。”泽菲尔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任何情绪泄露，“我会转告。”他顿了顿，似乎想结束通话，但某种更深层的、属于“菲尔”的冲动，让他下意识地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甚至……一丝逾越了“梦想家”身份的、属于守护者的宣告，“他需要我。”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这一次，克里斯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短促，带着一种了然和玩味：“哈！明白了，明白了！‘梦想家’大人亲自坐镇看护，那我还瞎操什么心？行，你们二位……好好‘休息’。”他刻意在“休息”二字上加了重音，语气里的调侃意味更浓了，“酒吧这边有我呢，天塌不下来。挂了，拜~”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忙音传来。

泽菲尔缓缓放下手机。冰冷的塑料外壳贴在掌心，带来一丝凉意。他站在原地，深紫色的眼眸望向厨房的方向，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克里斯的试探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约克可能随时出现的“巡视”……这信息也让他心头微沉。那个淡灰色头发、深灰色眼睛、掌控着“梦想家”存在的真正上级，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泽菲尔记忆的完全恢复，意味着什么？对那个冰冷的契约？对约克所代表的规则？艾维斯承受的反噬……后续又会如何？

这些问题如同冰冷的阴影，悄然爬上心头。但下一秒，当他的目光捕捉到厨房门口，艾维斯正扶着门框，探出半个身子，蓝绿色的眼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依赖望向他时，所有的阴影都被瞬间驱散。

“是谁？”艾维斯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刚恢复意识后的虚弱沙哑。

泽菲尔大步走过去，动作自然地伸手扶住艾维斯略显虚浮的身体，将他轻轻带回餐桌旁坐下。“克里斯。”他言简意赅，深紫色的眼眸对上艾维斯的视线，里面的复杂情绪瞬间沉淀为一种纯粹的、令人心安的保护色，“问我们上不上班。我告诉他你病了，需要休息。”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属于“菲尔”的、安抚性的轻松，“他说酒吧有他，让我们……‘好好休息’。”他模仿了一下克里斯最后那调侃的语调。

艾维斯紧绷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放松下来。他微微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嘴角却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一个苍白却真实的、带着点释然的笑容。“克里斯……还是老样子。”他低声说，带着一种对旧友的熟悉感。

泽菲尔看着那抹笑容，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他拿起艾维斯面前空了的红茶马克杯：“还要吗？”

艾维斯摇摇头，蓝绿色的眼睛抬起，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依赖和探索的光芒，落在泽菲尔的脸上：“陪我……坐一会儿？就……坐一会儿。”

没有更多的要求，只是“坐一会儿”。泽菲尔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而柔软。他拉开艾维斯旁边的椅子坐下，没有像往常那样隔着餐桌，而是挨得很近。手臂自然地搭在艾维斯的椅背上，形成一个无声的、保护的姿态。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伴着。阳光似乎挣扎着又亮了一些，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斜斜的光带，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柱里无声地飞舞。

艾维斯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靠在椅背上，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泽菲尔搭在椅背的那只手上。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曾经精准地摇晃雪克壶，也曾笨拙地为他擦拭眼泪，昨夜更是不顾一切地将他从深渊边缘死死箍住。他看得有些出神，仿佛在确认每一个细节的真实性。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淌。窗外的市声渐渐喧嚣起来，苏活区开始苏醒。但对于公寓里的两人而言，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一方小小的、被晨光笼罩的餐桌，以及彼此之间那重新连接、带着伤痕却又无比坚韧的呼吸和心跳。

泽菲尔的目光也落在艾维斯的侧脸上。看着阳光在他微卷的黑发上跳跃，在他苍白的皮肤上镀上一层极淡的金边，看着他镜片后那双蓝绿色眼眸里沉淀的、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宁静。一种巨大的、沉甸甸的满足感混合着更深的怜惜，充盈着他的胸腔。他回来了。他的小艾维就在这里。这比什么都重要。

他抬起搭在椅背上的手，动作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珍重，将艾维斯颊边一缕微乱的发丝拂到耳后。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艾维斯微凉的耳廓皮肤。

艾维斯的身体几不可查地轻颤了一下，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他没有躲闪，反而微微偏过头，将脸颊更贴近了泽菲尔温热的掌心，像一只寻求安抚的猫，无意识地蹭了蹭。一个极其微小、却饱含着巨大信任和依赖的动作。

泽菲尔深紫色的眼眸瞬间暗沉下来，如同风暴前夕的深海，翻涌着汹涌的爱意和一种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温柔。他任由艾维斯靠着他的手掌，指腹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摩挲着对方微凉的、细腻的皮肤纹理。这个简单的触碰，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慰藉，像一道温暖的溪流，无声地冲刷着两人灵魂深处残留的冰冷和恐惧。

就在这一刻——

毫无征兆地，客厅中央的空气发出一声极其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滋啦”声。仿佛极薄的丝绸被无形的力量瞬间撕裂。紧接着，一股冰冷的、带着淡淡臭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古老尘埃味道的气流凭空涌现，瞬间驱散了房间里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带着红茶香和体温的暖意。

泽菲尔的背脊瞬间绷紧，如同察觉到致命威胁的猎豹！深紫色的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高位存在的本能警惕瞬间炸开！他放在艾维斯颊边的手瞬间收回，整个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爆发力，猛地站起，身体如同最坚固的壁垒，将艾维斯严严实实地挡在自己身后！动作迅猛、流畅，带着一种超越人类极限的爆发力——那是“梦想家”身体被强化后的本能反应，此刻却被“菲尔”那不顾一切的保护意志所驱动！

艾维斯被泽菲尔突然的动作带得踉跄了一下，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他惊愕地抬起头，蓝绿色的眼眸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攫住，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他看到了！

就在他们刚刚还弥漫着温馨气息的客厅中央，空气诡异地扭曲、波动着，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光线在那个区域发生了怪异的折射。下一秒，一个身影如同从一幅被撕裂的油画中踏出，毫无预兆地、完整地出现在那里。

淡灰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如同最昂贵的银丝。深灰色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冰冷地扫视着房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非人的审视感。他身上穿着一套剪裁完美、找不到一丝褶皱的深灰色高定西装，面料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仿佛由金属丝线织就。皮鞋纤尘不染，踏在铺着旧地毯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整个人散发着一股与这间充满生活痕迹的公寓格格不入的、冰冷而强大的气息。仿佛他并非行走在物理空间，而是空间本身为他让路。

约克·内尔。

泽菲尔那个真正的上级。那个活了三百多年、掌控着“梦想家”契约、拥有着莫测力量的超自然存在。他不需要门。空间对他而言，如同可以随意折叠的纸张。

他站在那里，深灰色的眼眸如同精准的探针，越过泽菲尔紧绷如岩石的、充满了敌意和戒备的身体，直接落在了他身后、脸色惨白、眼中盛满了巨大恐惧的艾维斯身上。那目光冰冷、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力量。

随即，约克的视线缓缓移回泽菲尔脸上。他的薄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但泽菲尔和艾维斯都清晰地“听”到了那冰冷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意念直接刺入脑海：

“记忆恢复得……很彻底，泽菲尔·莫里斯。”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匕首，瞬间刺穿了房间里所有残存的、小心翼翼的温暖，将两人重新拖回了那个冰冷、残酷、由契约和超自然规则构筑的现实。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地板上，却再也无法带来丝毫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