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泽菲尔紧绷如岩石的身体也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丝，深紫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剧烈的情绪风暴——是劫后余生的惊悸，是巨大的疑惑，更是一种沉甸甸的、难以置信的……希望？他死死盯着约克那依旧毫无表情的脸，试图从那深灰色的寒潭中寻找一丝线索。

“为什么？”泽菲尔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属于“菲尔”的沙哑和急切，打破了意念交流的冰冷框架，直接问出了口，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约克阁下，您为何……要冒如此风险？”他太了解管理署的规则，了解约克作为主管的冷酷与高效。隐瞒、篡改报告、包庇一个核心记忆完全恢复、理论上已“失控”的“梦想家”，这绝非约克·内尔的行事风格。这背后的代价和风险，难以估量。

约克深灰色的眼眸微微转动，那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泽菲尔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出乎泽菲尔和艾维斯的意料，他没有再用意念回答，而是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从容，抬起了右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部件。他伸向自己深灰色西装的内袋。泽菲尔下意识地将艾维斯往身后又护了护，深紫色的眼眸瞬间再次充满警惕。艾维斯也紧张地攥紧了泽菲尔的衣服，呼吸都屏住了。

然而，约克掏出的并非什么武器或冰冷的执行指令。那是一个小巧的、边缘镶嵌着铂金线的黑色鳄鱼皮证件夹。他动作流畅地用拇指挑开卡扣，从里面抽出一张硬质卡片，然后，两根手指捏着它，像展示一张无关紧要的名片，随意地递到了泽菲尔面前。

泽菲尔的视线落在那张卡片上。深紫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强光直射！

那根本不是什么管理署的证件！

那是一张酒吧的员工铭牌。深色哑光金属材质，边缘带着使用过的细微划痕。铭牌顶端清晰地蚀刻着酒吧的Logo——一个抽象化的、氤氲着暮色的酒杯剪影，下方是流畅的手写体花体英文：Mist & Twilight。

而铭牌的正中央，是一个小小的透明视窗。视窗里，镶嵌着一张小小的证件照。

照片上的人，笑容灿烂得有些晃眼，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痞气。青草绿色的眼眸即使在静态的照片里也仿佛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下巴上精心修剪的胡茬为他英俊的脸庞增添了几分成熟的性感。正是克里斯·埃利斯——暮霭酒吧的老板，泽菲尔和艾维斯现在的雇主！

照片下方，一行清晰的激光蚀刻字体：

Christopher Ellis

Owner & Chief Mixologist

泽菲尔的大脑一片空白。克里斯的工作铭牌？为什么会在约克手里？这和他们此刻的生死危机有什么关系？无数个荒谬的念头瞬间闪过。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约克，试图从那张冷硬的脸上找到答案。

就在他抬眼的瞬间，目光不可避免地扫过约克微微敞开的、一丝不苟的西装领口内侧。那里，冷白的皮肤上，几个清晰的、深红色的印记，如同烙印般悍然闯入泽菲尔的视野——吻痕。新鲜，深刻，带着情欲的蛮横痕迹，一路向下蔓延，消失在挺括的衬衫衣襟之下。

轰——！

泽菲尔的思维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尘封的记忆碎片瞬间被激活、串联！

画面粗暴地冲进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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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个人……

正是约克·内尔！

他裹着一件明显过大的深色丝质衬衫，*****************************************************************************************************************************************************************************************…

“哇哦……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工作汇报’现场，约克阁下。看来我打扰了……嗯……非常重要的‘跨部门协作’？或者，是某种……深入的‘沉浸式管理体验’？”

“哇哦……比艾维斯的还粉。”

自己当时那吊儿郎当、近乎作死的调侃言犹在耳！

原来……如此！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轰然归位！克里斯的工作铭牌……为什么会出现在约克这位管理署主管的手里？答案呼之欲出！那绝非偶然的遗失或公务所需！那是……信物？是某种……联系？是约克深夜出现在这里、甘冒奇险为他们编织庇护谎言的理由？

泽菲尔猛地抬头，深紫色的眼眸死死盯住约克，震惊如同实质的风暴在其中席卷。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身后的艾维斯显然也看到了那张铭牌，虽然不明所以，但泽菲尔身体的剧烈反应和骤然改变的气氛让他意识到事情发生了某种奇异的转折。他茫然地看看铭牌，又看看约克，再看看泽菲尔震惊到失语的脸。

约克对泽菲尔眼中翻江倒海的震惊和瞬间的了然视若无睹。他深灰色的眼眸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展示了一件最寻常不过的物品。两根手指捏着那张小小的金属铭牌，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抖。

“嗒。”

一声轻响。铭牌被精准地抛起，在空中划过一个微小的弧度，然后稳稳地落回约克摊开的掌心。他合上手指，将铭牌连同那个精致的证件夹，重新收回了西装内袋。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做完这一切，他才再次将目光投向泽菲尔，深灰色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类似于“你懂了？”的微光。冰冷的声音再次以意念的方式直接响起，毫无波澜，却比刚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风险的定义，取决于评估者自身的立场与……所系之物。泽菲尔·莫里斯，你该庆幸，你的‘违规’，恰好落在我私人风险评估的……可接受阈值之内。”

所系之物……私人风险评估……克里斯·埃利斯！

泽菲尔瞬间完全明白了！约克不是在为“梦想家”泽菲尔的“进化”开脱，他甚至可能根本不在意泽菲尔的死活！他是在为克里斯！为了那个掌控着暮霭酒吧、与他有着某种……激烈而复杂关系的男人！泽菲尔的存在，是克里斯酒吧里不可或缺的顶级调酒师，是克里斯“资产”的一部分？或者……更深层的关系？约克是在维护克里斯的利益？维护他与克里斯之间那层不为人知的联系不被管理署的冰冷规则所干扰？所以他才会在深夜拿着克里斯的工牌出现在这里，用一种近乎施舍的姿态，给予他们一个“无需回收”的谎言庇护！

荒谬！难以置信！却又……逻辑通顺得令人心惊！

泽菲尔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这比他预想过的任何一种结局——战斗、毁灭、格式化——都要离奇百倍。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依旧茫然不安的艾维斯更紧地护在怀里，仿佛这突如其来的、基于他人私情的“赦免”反而比直接的威胁更让他无所适从。

约克似乎无意再解释更多。他深灰色的眼眸最后扫过泽菲尔怀中紧紧依偎着的艾维斯——那双蓝绿色眼睛里的恐惧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泪水——然后，视线落回泽菲尔脸上。

“此事到此为止。”冰冷的意念如同最终判决，“报告我会处理。你们需要做的，是确保‘梦想家’-Zephyr的契约稳定性和任务执行效能‘看起来’无可挑剔。任何超出‘情感数据碎片’范畴的异常行为或记忆回溯，都可能让这份报告失效。后果，你们清楚。”

警告清晰而冷酷。

泽菲尔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下翻涌的复杂心绪，强迫自己恢复冷静：“明白，约克阁下。我会确保……‘稳定’。”

约克几不可查地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他的目光最后在克里斯那张铭牌消失的西装口袋位置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深灰色的眼底深处，仿佛有某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飞快地掠过——是无奈？是烦躁？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牵绊住的柔软？

下一秒，约克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他周围的空间再次泛起细微的涟漪，冰冷的臭氧与尘埃气息重新弥漫开来。

就在他即将彻底消失的瞬间，泽菲尔清晰地“听”到了最后一句意念，那冰冷的声音里，竟然破天荒地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温度，甚至像是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另外……别让他知道我来过。”

空间的涟漪骤然加剧，约克的身影如同水中的倒影般彻底消散，不留一丝痕迹。冰冷的空气波动也随之平息，仿佛他从未出现。

公寓里，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的夜行车声，以及泽菲尔和艾维斯清晰可闻的心跳与呼吸。

死寂再次笼罩下来，比之前更加沉重，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幻的平静。

艾维斯依旧紧紧抱着泽菲尔，身体还在细微地颤抖。他仰起头，泪水浸湿的脸颊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脆弱的光泽，蓝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后怕：“泽菲尔……他……他走了？他说的……是真的吗？他……他为什么要帮我们？那张卡片……是克里斯的？”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信息冲击让他无法理解刚才发生的一切。

泽菲尔低头，深紫色的眼眸深深望进艾维斯不安的眼睛里。他抬起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轻轻拂去艾维斯脸颊上冰冷的泪痕。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如此真实。

“是真的，艾维。”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经历巨变后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释然，他拥紧怀中的人，将下巴抵在艾维斯微卷的黑发上，感受着那真实的、带着泪意的温暖，“他暂时……不会带走我了。”他顿了顿，脑海中闪过约克消失前那句带着奇异温度的话，以及那深灰色眼眸里最后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泽菲尔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苏活区深处，暮霭酒吧的霓虹或许还在某个角落无声闪烁。他缓缓地、用一种混合着复杂感慨和一丝荒诞笑意的语气，轻轻补上了约克未尽的、消失在空间涟漪中的那句话：

“……他得去会会那只精力过剩的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