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的门在身后合拢,并非完全无声,那厚重的实木与门框接触时发出了一声沉闷而确定的“咔哒”响,如同最终判决的落槌,彻底隔绝了外面酒吧残留的、属于正常世界的最后一丝喧嚣与光线。那声音在约克耳中无限放大,甚至激起一阵短暂的耳鸣,他指尖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又迅速握紧。
瞬间,一种近乎窒息的寂静包裹而来。
与第十三席办公室那种古老、奢华、带着维度星海背景音的宏大寂静不同,这里的寂静是私密的、压抑的、充满了未言明的欲望和即将到来的风暴。空气凝滞而沉重,混合着上等皮革、残留的昂贵雪茄烟叶、以及一种……约克此刻极度敏感并能清晰辨识出的、独属于克里斯·埃利斯的,带着威士忌底韵的侵略性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一块厚重绒布,堵得他胸口发闷。
房间里的光线比外面走廊更加昏暗,仅有的光源是墙角一盏落地灯,投射出暖色调却范围有限的光晕,以及墙壁上嵌入式酒柜下方透出的、幽蓝色的间接照明。那蓝光像是某种深海生物的呼吸,缓慢地明灭,赋予静止的阴影一种诡异的生命力。大部分空间隐没在暧昧的阴影里,包括那张宽大得过分、占据了房间中心位置的黑色真皮沙发。沙发皮质油润,在微弱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像一头蛰伏的兽。
克里斯就站在沙发旁,背对着他,似乎正专注地看着酒柜里陈列的各色酒瓶。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肩线宽阔而流畅,仅仅是背影就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他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约克的进入,或者说,他察觉了,但认为不值得立刻投以关注。这种无视,本身就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一种无声的宣告:我掌控节奏,我决定何时开始。
约克僵硬地站在门边,仿佛被钉在了原地,连脱下外套的例行动作都忘了。冰冷的愤怒和滚烫的羞耻在他体内激烈交战,让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他强迫自己深呼吸,试图压下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想要毁灭一切的狂躁。他的目光如同冰锥,死死钉在克里斯那看似放松实则充满掌控感的背影上,试图在那昂贵的布料上烧出两个洞来。
几秒钟,或许更久。时间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里失去了尺度,每一秒都被拉长,填充着无声的较量。
最终,是克里斯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闲聊般的、懒洋洋的语调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回响,撞击着四壁柔软的吸音材料,再弹回约克耳中。
“迟到了四十七秒,‘管理者’。”他刻意加重了那个称呼,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让约克感到一种被精准衡量和挑剔的屈辱。“第一次‘训练’就缺乏时间观念,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他甚至轻轻摇了摇头,仿佛真的感到惋惜。
约克的下颌线瞬间绷紧。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后槽牙摩擦的声音。四十七秒?他竟然计算得如此精确!这种无处不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控制欲!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放在显微镜下,每一秒的拖延都被无情地记录在案。
“这里的空间坐标不稳定,传送有轻微偏差。”约克的声音冷硬如铁,试图为自己辩护,尽管他知道这辩解在对方听来何等苍白可笑。他绝不能承认自己是因内心的抗拒而在外面那充斥着廉价香水味和笑声的走廊里徘徊了那宝贵的几十秒,试图拖延这不可避免的遭遇。
克里斯终于缓缓转过身。动作从容不迫,仿佛电影里的慢镜头。青草绿色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如同深潭,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芒,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从未消失。他的目光如同实质,从约克梳得一丝不苟的暗金色头发丝扫到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尖,带着一种主人审视所有品的苛刻和……满意?仿佛在检查一件刚刚送达、略有瑕疵但总体符合预期的货物。
“空间坐标不稳定?”克里斯轻轻挑眉,仿佛听到了一个有趣的笑话,他微微侧头,耳廓上的铂金耳钉闪过一点冷光,“看来第七层的‘管理者’对基础维度感知的敏锐度,还有待提高。需要我亲自给你……补补课吗?”他吐字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残忍,每一个词都精心挑选,旨在最大程度地刺痛约克的专业自尊。
他慢悠悠地踱步靠近,意大利手工皮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却带着无形的、步步紧逼的压迫感。那股混合着威士忌、雪茄气息的味道愈发浓郁,几乎形成实质的帷幕,将约克包裹、缠绕。
约克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骄傲阻止了他。他强迫自己站在原地,深灰色的眼眸毫不畏惧地迎视着克里斯,尽管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身后的某处隐秘部位似乎已经开始隐隐作痛,唤醒着不久前的、被强行烙印下的恐怖记忆。他的脊柱挺得笔直,像一根即将被压弯但绝不轻易折断的钢条。
“不劳费心。”约克从牙缝里挤出回答,每个音节都像是冰粒溅落。
克里斯在他面前一步之遥处停下,两人身高相仿,但克里斯此刻散发出的气场却完全笼罩了他,像一座山倾轧而下。
“费心?”克里斯低笑一声,笑声低沉而富有磁性,却让约克背脊发凉。他忽然伸出手,并非触碰约克,而是掠过他耳侧,撑在了他身后的门板上,形成了一个将他困在原地的姿态。灼热的呼吸几乎拂过约克的脸颊,带着威士忌的醇香。“为你费心,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亲爱的……漂亮猫咪。”
那个私密的、羞辱性的昵称再次被吐出,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人的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和刺耳,像一根针扎进约克的耳膜。
约克的呼吸猛地一窒,拳头在身侧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试图以此压制住更汹涌的情绪。“我叫约克·内尔。”他冰冷地纠正,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碴,试图筑起一道脆弱的防线。
“我知道。”克里斯笑得更加愉悦,青草绿的眼眸里闪烁着恶劣的光芒,像一只逗弄猎物的猫,“但在不同的场合,我们需要扮演不同的角色,使用不同的……称呼,不是吗?‘管理者’阁下?”
他再次使用了那个带着明显嘲讽意味的、属于约克在下属面前的尊称,与“漂亮猫咪”形成了荒谬而残忍的对比,刻意混淆着权力与屈辱的边界。
“比如在这里,”克里斯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如同恶魔的低语,带着威士忌香气的呼吸几乎要烫伤约克的耳廓,那里的皮肤敏感得立刻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你就只是我的……周三限定。而我是你的……‘指导方’。很公平,不是吗?”他轻轻呵气,看着那白皙的耳廓逐渐染上并非自愿的淡粉色。
约克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无力。他猛地别开脸,避开了那几乎要将他点燃的灼热气息,脖颈拉出紧绷而优美的弧线,显出一种脆弱的倔强。
“如果你的‘指导’只是这种毫无意义的语言羞辱,那么我认为这完全是在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约克的声音因极力压抑而嘶哑,声带像是被砂纸磨过。
“毫无意义?”克里斯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话,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膛传来轻微的震动。撑在门板上的手收回,转而慢条斯理地抚平自己衬衫袖口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皱,那动作优雅却充满了蔑视,“你觉得我花费宝贵的时间,动用理事权限,只是为了在这里……语言羞辱你?”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冷峭,那双青草绿色的眼眸里,戏谑褪去,闪过一丝真正的、属于上位者的不耐和威严,如同阳光骤然离开湖面,只剩下冰冷的深水。
“约克·内尔,‘管理者’阁下,”他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像是一记记冰锤,“你似乎还没有完全认清自己的现状。你需要接受的,不仅仅是‘羞辱’,而是彻底的‘重塑’。你需要明白,谁赋予你权力,谁就能随时收回。谁给你庇护,你就需要对谁绝对服从。这里的每一次会面,都是为了打磨掉你身上那些不合时宜的、会给你和我都带来麻烦的棱角,确保你还能安稳地坐在那个‘管理者’的位置上,而不是被扔进理事会审判庭之下的遗忘深渊!”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毋庸置疑的力量,狠狠砸在约克的心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那不仅仅是威胁,更是赤裸裸的现实。克里斯有能力也有意愿将他拥有的一切剥夺殆尽。
“你以为我是在满足私欲?”克里斯嗤笑一声,目光扫过约克苍白却倔强的脸,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被自己亲手敲碎的艺术品,“或许有那么一点。但更重要的是,我需要一条听话的、有用的猫咪,而不是一只随时可能因为自作聪明而炸毛伤及自身的野猫。你之前的所作所为,已经充分证明了你自己无法做出正确的抉择。”
他再次逼近,修长的手指抬起,指尖几乎要碰到约克紧绷的下颌线,那里的肌肉正在微微跳动。约克死死忍住偏头躲开的冲动。
“所以,收起你那套可笑的骄傲和反抗,‘管理者’。”克里斯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致命的威胁,如同毒蛇吐信,“在这里,你没有资格谈条件,没有资格质疑。你唯一需要做的,也是你刚刚在理事会面前亲口承诺的,就是……接受。”
“接受我的所有‘指导’。”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贴着他的唇瓣说出的,滚烫而不容置疑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