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两人正低声交谈着，酒吧后门被推开，克里斯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走了进来。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工装裤，下巴上的胡茬似乎精心修剪过，青草绿色的眼睛里洋溢着显而易见的愉悦。

“哟，都在呢？”他打了个招呼，径直走到吧台后，熟门熟路地给自己倒了杯冰水，“聊什么呢？”

艾维斯立刻站直了些，有些不好意思：“老板早……没聊什么，在说新酒单的事。”

泽菲尔则优雅地颔首致意：“克里斯先生。”深紫色的目光在克里斯春风得意的脸上扫过，了然地笑了笑。

克里斯喝了口水，目光在泽菲尔和艾维斯之间转了转，最后落在泽菲尔手边的皮革笔记本上：“哟，还在研究这个？怎么样，有头绪了吗？”

那笔记本是泽菲尔恢复部分记忆后，一直在试图解读的东西，似乎与他成为“梦想家”之前的某些研究有关。

泽菲尔摇了摇头，轻轻抚过笔记本的皮革封面：“有一些模糊的线索，但还缺少关键信息。似乎……与‘引律’的某种深层应用有关。”

克里斯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需要帮忙吗？理事会图书馆里有些老古董藏书，外面可找不到。”

泽菲尔微微欠身：“非常感谢您的好意，克里斯先生。目前我还想自己再尝试一下。”他对于触及过去核心的事情，总是格外谨慎，甚至有些下意识的抗拒。

克里斯也不强求，耸了耸肩：“随你。有需要随时开口。”他又看向艾维斯，“新品早餐不错，约克……嗯，你们阁下很喜欢。”

艾维斯眼睛一亮：“真的吗？那太好了！我还在想松露的味道会不会太重……”

“正好。”克里斯笑道，“他就喜欢那种浓郁的。下次可以再多放点。”

正说着，克里斯的个人终端响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是一条来自能源部的加密讯息。他快速浏览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回复了几个字。

“好了，你们忙吧。”克里斯放下水杯，拍了拍艾维斯的肩膀，“晚上照常营业。哦，对了，”他像是想起什么，对泽菲尔说，“约克那边下午可能要和技术部的人扯皮东翼矩阵的事情，你要是没事，可以去看看，帮他镇镇场子。那帮技术佬有时候轴得很。”

泽菲尔有些意外，但还是点头应下：“好的，克里斯先生。”他心下明了，这恐怕是克里斯不方便直接插手，但又不想约克太费神。

克里斯安排妥当，这才晃晃悠悠地往楼上走去，心情似乎更好了。

艾维斯看着老板的背影，小声对泽菲尔说：“老板今天真好说话……果然是因为约克阁下吗？”

泽菲尔笑了笑，深紫色的眼眸里带着看透一切的温柔：“或许吧。毕竟，能让‘守秘人’如此心情愉悦的，一直以来，也就只有那么一位。”

**第七层，技术部会议室**

下午的会议果然如克里斯所料，进行得并不顺利。技术部的首席工程师是个对数据极其固执的老头，对于约克提出的几个临界参数调整方案提出了强烈的质疑，引经据典，争得面红耳赤。

约克坐在主位上，面色冰冷，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他并非不懂技术，相反，他对第七层的各项系统了如指掌，但这位老工程师的顽固程度超乎想象。

“阁下，不是我不尊重您的判断，”老工程师挥舞着数据板，“但是按照这个参数运行，矩阵核心的负载将在百分之七十三点四的概率下超过安全阈值百分之零点五！即使是百分之零点五，也是风险！”

“奥森工程师，”约克的声音冷得像冰，“你计算所依据的模型是三个版本前的旧模型。新的能量流衰减算法已经将这种波动纳入了缓冲范围。你的担忧是基于过时的数据。”

“但新算法没有经过足够长时间的实践验证！我们不能拿东翼矩阵的安全冒险！”奥森工程师毫不退让。

会议室里的气氛有些僵持。其他技术员低着头，不敢插话。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然后滑开。泽菲尔·莫里斯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穿着管理署标准的银灰色制服，但穿在他身上却显得格外优雅温和。

“抱歉，打扰了。”泽菲尔的声音温和而有磁性，他对着约克微微颔首，“阁下，关于东翼矩阵的稳定性报告，我这边有一些额外的计算结果，或许可以作为参考。”

约克有些意外泽菲尔的到来，但立刻明白了什么。他点了点头：“进来吧。”

泽菲尔走进来，将一份数据板放在会议桌上，推向奥森工程师：“奥森先生，这是我基于最新衰减算法和过去六个月的实际能量流数据进行的模拟运算结果。您看这里，”他修长的手指指向屏幕上的几条曲线，“即使在最极端的压力测试下，核心负载也始终稳定在安全阈值以下百分之一点二的范围。您担心的百分之零点五的溢出风险，在现行算法下是不存在的。”

奥森工程师狐疑地接过数据板，推了推老花镜，仔细看了起来。他看着看着，眉头渐渐舒展开，脸上露出惊讶和恍然的神色。

“这……这个模拟运算……很精细！能量溢散的补偿机制……妙啊！”老工程师喃喃自语，完全被数据吸引了。

泽菲尔安静地站在一旁，深紫色的眼眸带着温和的笑意。

约克看着这一幕，心下松了口气。泽菲尔在能量引律方面的造诣极高，而且他性格温和，由他来解释，比自己去跟老工程师硬碰硬有效得多。

最终，奥森工程师心悦诚服地接受了新的参数方案，会议得以顺利进行下去。

散会后，众人离开会议室。约克和泽菲尔走在最后。

“谢谢。”约克低声道，语气依旧平淡，但熟悉他的人能听出其中的缓和。

“您太客气了，阁下。”泽菲尔微笑道，“是克里斯先生提醒我，您这边可能需要一些技术支持。”他巧妙地抬出了克里斯，既解释了缘由，又不会让约克觉得是被刻意关照。

约克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深灰色的眼眸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恢复平静。“多事。”他低声说了一句，不知道是在说克里斯还是泽菲尔。

泽菲尔笑了笑，没有接话。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

“他……很关心您。”泽菲尔忽然轻声说了一句，语气里带着真诚。

约克没有回答，只是目视前方，下颌线似乎绷紧了些。但泽菲尔注意到，他的耳廓微微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红色。

将泽菲尔送到通往公共区域的传送阵，约克转身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模拟出的）第七层永恒不变的、冰冷而壮丽的维度景观。

克里斯·埃利斯那张带着胡茬、总是噙着戏谑笑意的脸，又一次浮现在眼前。青草绿色的眼睛，像是能看穿他所有伪装。

烦躁。一种莫名的、无法掌控的烦躁感涌上心头。

那个老狐狸……总是这样！看似随意地插手他的事情，安排这安排那，偏偏每次又都能恰到好处地帮上忙，让他连发作的理由都找不到。

还到处跟人说！让泽菲尔过来……这跟直接告诉别人他们关系匪浅有什么区别？

约克越想越气，一拳砸在冰冷的玻璃窗上。手骨传来轻微的疼痛，却无法驱散心头的躁动。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用工作压下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然而，当他坐回办公桌后，却发现自己的注意力难以集中。

身体深处似乎还残留着被填满的感觉……

小腹仿佛还有那种鼓胀感……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克里斯低沉的笑声和那句“我的小朋友”……

还有清晨那顿该死的、异常合他胃口的早餐……

“该死！”约克低咒一声，猛地站起身，在办公室里烦躁地踱步。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克里斯无形地网住了，无论怎么挣扎，都只是在那个老狐狸的掌控范围内打转。这种失去绝对控制的感觉让他恐慌，却又……隐隐有一丝陌生的、让他更加恐慌的悸动。

就在这时，他的个人终端又响了一下。不是工作讯息，而是来自那个未标注的、烂熟于心的号码。

约克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几乎是立刻点开了讯息。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

图片上是一个精致的玻璃碗，里面盛着诱人的、撒着杏仁片和莓果的冰淇淋球。背景依稀是暮霭酒吧的吧台。

紧接着，又一条讯息跳出来：【艾维斯的新作品，据说叫“冰火两重天”。某人昨晚又哭又闹，估计上火，吃点降降温？给你留着。】

约克盯着那张冰淇淋图片，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他最爱吃甜食，尤其是口感丰富的冰淇淋，这个爱好极其隐秘，几乎没人知道。

克里斯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他昨晚……意识模糊的时候说了什么？还是今早吃早餐时眼神泄露了？

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被看穿、被牢牢拿捏的无力感瞬间席卷了他。

他手指颤抖着，想要回复一句极其恶毒的咒骂，或者干脆直接拉黑这个号码。

但指尖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最终，他猛地关闭了终端屏幕，将它反扣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冰冷的星河，胸口剧烈起伏。

过了许久许久。

他慢慢地、极其不情愿地、重新拿起终端。

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打，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烫伤自己。

回复只有冷冰冰的一个字：

【滚。】

发送。

然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他瘫坐回椅子里，用手捂住了脸。

耳根，却红得彻底。

暮霭酒吧二楼，克里斯看着终端上那个孤零零的、杀气腾腾的“滚”字，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的漂亮猫咪啊……

真是……可爱得要命。

他心情愉悦地收起终端，对楼下吧台喊道：“艾维斯！把那碗冰淇淋给我好好冻起来！谁也不准动！”

他知道，总会有人来吃的。

也许不是今晚。

但总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