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伦敦苏活区的深夜，喧嚣渐息，只余下霓虹灯不知疲倦地闪烁，将潮湿的街道染成一片迷离的梦境。第七层的管理者，约克·内尔，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然出现在暮霭酒吧紧闭的后门处。

他穿着一身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笔挺的深灰色西装，只是没打领带，衬衫最顶端的纽扣解开了两颗，露出一小截线条清晰的锁骨。淡灰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深灰色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越发冰冷锐利，却隐隐透着一丝……做贼心虚的紧绷。

他确认四周无人，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动，一抹极淡的银灰色流光闪过——并非破坏，而是以一种精妙的引律技巧，无声地解开了门锁内部复杂的机械结构。动作娴熟得仿佛练习过无数次。

“咔哒”一声轻响，在万籁俱寂中清晰可闻。

约克的心跳漏了一拍，屏息凝神侧耳倾听。门内没有任何动静，只有酒吧本身固有的、低沉的能量流动声，以及……远处楼上，克里斯那平稳悠长的呼吸声——通过极其细微的能量波动传递而来，昭示着其主人正处于深沉的睡眠中。

他稍稍松了口气，像一只警惕的猫，悄无声息地推门闪身而入，又迅速将门恢复原状。

暮霭酒吧内部一片黑暗，只有安全出口微弱的绿光和吧台后方酒柜里点缀的装饰灯带提供着些许照明。空气中弥漫着昨夜残留的、混合了烟酒、柠檬清洁剂和昂贵木材的气息，熟悉得令人心悸。

约克没有开灯，凭借着“梦想家”优异的夜视能力和对这里布局的熟悉，他精准地绕过散落的桌椅，目标是——厨房区域那个巨大的双开门商用冰箱。

他的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踩在老旧木地板上，却仿佛能听到自己胸腔里过于活跃的心跳。为了那碗被克里斯特意“留着”的、艾维斯出品的莓果冰淇淋，他居然像个蹩脚的小偷一样，深夜潜入自己“下属”兼“死对头”兼……某种难以定义关系者的地盘。

荒谬。耻辱。

但……那碗冰淇淋的影像，连同克里斯那条欠揍的讯息，在他脑海里盘旋了一整天，像一只不断挠着心尖的猫爪。那种浓郁奶香混合酸甜莓果、再配上酥脆杏仁片的口感……他几乎能想象到它在舌尖融化的美妙感觉。

尤其是，在批阅了堆积如山、枯燥乏味的报告，呵斥了几个愚蠢的下属，又独自面对了第七层永恒不变的冰冷夜景之后，这种对甜食的渴望变得尤为尖锐难耐。

他终于挪到了冰箱前。巨大的不锈钢门板在微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他再次侧耳倾听，楼上的呼吸声依旧平稳。

很好。

他伸出手，握住冰冷的门把手，轻轻用力——

“咔。”

冰箱门密封条被拉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

“啪！”

厨房顶灯毫无预兆地亮起，冷白色的光线瞬间驱散了所有黑暗，将约克和他面前打开的冰箱门照得一清二楚！

约克的背脊瞬间僵直，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连握着门把的手指都凝固在了原地。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又迅速回落，让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只有耳根不受控制地迅速漫上红晕。

他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那个熟悉到骨子里的、带着戏谑和慵懒的强大存在感，正出现在厨房门口。

“啧啧啧，”克里斯·埃利斯的声音响起，拖着长腔，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毫不掩饰的笑意，“让我看看这是谁家走丢的漂亮猫咪，大半夜不睡觉，跑到我的冰箱里来觅食？”

约克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股强烈的、想要原地消失或者转身给那张讨厌的脸一拳的冲动压下去。他没有回应，也没有转身，只是维持着打开冰箱门的姿势，仿佛只要他不动，就能假装这一切没有发生。

克里斯慢悠悠地踱步过来，身上只随意套着一件深黑色的丝质睡袍，带子系得松松垮垮，露出大片结实的胸膛和腹肌。浅棕色的短发有些凌乱，下巴上的胡茬看起来更加明显，那双青草绿色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珍宝，上下打量着约克僵硬的背影。

“嗯？怎么不说话？”克里斯停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灼热的呼吸几乎要喷到约克的后颈，“第七层的管理者阁下，什么时候添了梦游的毛病？还专门梦游到我家厨房？”

他的目光越过约克的肩膀，落在冰箱内部，准确地定格在那碗用精致玻璃碗盛着、覆盖着保鲜膜、点缀着鲜红莓果和金黄杏仁片的冰淇淋上。

“哦——”他故意拉长了声音，恍然大悟般，“原来是冲着这个来的？早说啊，想吃就说嘛，何必偷偷摸摸的？跟做贼一样。”他的语气里的笑意浓得几乎要溢出来，“还是说……我们冷冰冰的约克阁下，就喜欢这种……刺激的调调？”

约克的指尖掐进了掌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他能感觉到克里斯的目光如同实质，在他背上烧灼，充满了玩味和洞察一切的恶劣。他该死的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威士忌和雪茄的后调，混合着刚沐浴过的清爽气息。

耻辱感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冰冷的躯壳下汹涌。但他依旧强撑着，不肯转过身，也不肯发出一点声音，仿佛一座沉默的、负隅顽抗的冰山。

克里斯等了几秒，见约克依旧毫无反应，只是背影绷得更紧，低低地笑了起来。他忽然伸出手，并非去碰约克，而是直接探向冰箱内部，精准地取出了那碗冰淇淋。

冰凉的玻璃碗壁瞬间接触到他温热的指尖，凝结出细小的水珠。

“既然来了，”克里斯拿着冰淇淋，在约克眼前晃了晃，语气轻快，“那就别客气了？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勺子，坐下来慢慢吃？虽然我个人觉得，直接用手抓着吃可能更符合你现在的……气质？”

约克终于有了反应。

他猛地转过身，深灰色的眼眸里像是结着万载寒冰，锐利地射向克里斯，如果目光能杀人，克里斯此刻已经被千刀万剐。但他的耳根却红得透彻，与他冰冷的表情形成极度反差。

他依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是伸出手，动作快得几乎带起残影，一把从克里斯手中夺过了那碗冰淇淋。

动作粗暴，甚至有些恶狠狠的，仿佛抢的不是一碗甜品，而是什么至关重要的战利品。

克里斯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青草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似乎在等待约克恼羞成怒的咒骂。

然而，下一秒——

约克周身空气极其轻微地扭曲了一下，一抹极其隐晦而强大的银灰色引律波动一闪而逝！

几乎是同一瞬间，他的身影如同被橡皮擦掉一般，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没有留下任何话语，甚至没有再多看克里斯一眼。

只有冰箱门还敞开着，冷气丝丝缕缕地向外飘散，以及……克里斯手中徒留的、刚才接触玻璃碗时留下的一丝冰凉湿意。

克里斯：“……”

他保持着伸手的姿势，愣了两秒，看着约克消失的地方，空荡荡的厨房只剩下他一个人和嗡嗡作响的冰箱。

随即，他爆发出了一阵难以抑制的大笑，笑声低沉而愉悦，在空旷的厨房里回荡，甚至惊动了楼下某只睡梦中的黑猫。

“哈哈哈哈哈……操！”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扶着冰箱门才站稳，“真他妈行！用引律瞬移跑路……就为了偷一碗冰淇淋？！约克·内尔！你他妈真是……哈哈哈哈！”

他简直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这只漂亮的冰山猫咪，怎么能一次又一次地突破他对“有趣”的认知下限？这种幼稚又倔强、冰冷又贪嘴的反差，简直让他爱不释手。

笑了好一会儿，克里斯才慢慢止住。他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花，青草绿色的眼眸望向第七层的大致方向，嘴角勾起一个极其玩味的弧度。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的漂亮猫咪……”他低声自语，指尖微微一动，一缕极其淡薄、几乎无法察觉的青色引律能量，如同无形的丝线，悄然穿越了维度壁垒，追随着约克离去的方向而去。

……

第七层，管理者私人休息室。

约克的身影伴随着微弱的银灰色光晕出现。他依旧保持着抢夺冰淇淋的姿势，手里紧紧捧着那只冰冷的玻璃碗，心跳如擂鼓，呼吸还有些不稳。

确认自己已经回到绝对安全、绝对私密的地盘后，他紧绷的神经才骤然松弛下来，后背几乎被一层薄汗浸湿。

该死的克里斯·埃利斯！

他居然……他居然就那么站在那里，等着看自己出丑！

约克走到沙发边，重重坐下，将冰淇淋碗放在茶几上，盯着那诱人的色泽，仿佛在盯着不共戴天的仇人。

都是因为这玩意儿！

他咬牙切齿地撕开保鲜膜，拿起旁边早已备好的银质小勺，恶狠狠地舀了一大勺，塞进嘴里。

冰凉甜润、奶香浓郁、莓果的酸甜和杏仁片的酥脆瞬间在口腔中炸开，完美地抚慰了味蕾，也奇异地平息了他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和羞耻。

“……嗯。”他极轻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哼了一声，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又舀了一勺。

这一次，他放慢了速度，细细品味着那细腻丝滑的口感和层次丰富的风味。冰冷的温度刺激着口腔，却带来一种别样的满足感。他吃得极其专注，甚至无意识地微微眯起了眼睛，长长的浅灰色睫毛垂下，在眼睑下方投下小片阴影。嘴角沾上了一点粉红色的莓果酱汁，他也浑然不觉。

吃到一半，他似乎觉得有些碍事，伸手松开了衬衫最顶端的另一颗纽扣，露出了更多的脖颈线条。那副冰冷禁欲的姿态在独处时稍稍融化，流露出一种近乎慵懒的餍足感。

像一只终于得到了心爱零食、躲在安全角落里惬意享用的猫，卸下了所有防备。

他甚至无意识地伸出舌尖，轻轻舔过唇角，将那一点莓果酱汁卷入口中，然后又意犹未尽地舔了舔下唇。

这一切，分毫不差地落入了遥远暮霭酒吧中，克里斯·埃利斯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