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死寂维持了数秒。

然后，第二席“归档者”率先站起身，他那张古板的面容上此刻写满了前所未有的肃穆，他看了一眼身后的新任者，一言不发，身影便化作流光消散。紧接着，第三席、第五席、第十二席……一位位古老的理事纷纷起身，他们甚至没有看其他人一眼，便带着各自的副手或新任者，以各种方式瞬间离开议事厅。

焰心在离开前，深深看了克里斯和约克一眼，橙绿异瞳中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芒，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身影被橙色的火焰吞没。

转眼间，偌大的穹顶议事厅，只剩下克里斯、约克，以及另外四位显然也是新任不久的理事站立者。那四人脸上都带着与约克相似的震惊、茫然与沉重。

克里斯缓缓吐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但青草绿色的眼眸中却不见丝毫轻松。他转过身，看向约克，嘴角试图勾起往常那种戏谑的弧度，却显得有些勉强。

“哇哦，”他声音有些沙哑，“这下……乐子可真的大了，我的戒律者阁下。”

约克没有理会他那不合时宜的调侃，深灰色的眼眸紧紧盯着克里斯：“克里斯·埃利斯，‘虚无之潮’是什么？第零席又是什么？‘终末’级别的危机……还有，‘遗产’？”他一连串的问题抛出，语气依旧冰冷，但紧握的指节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克里斯走到他面前，抬手似乎想像往常那样揉乱他的头发，但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过于克制和温和的动作，反而让约克更加不安。

“找个安静的地方说。”克里斯的目光扫过另外四位同样不知所措的新任理事，“几位，也请稍安勿躁，此事……需从长计议。”他展现出第十三席应有的气度，但那眼神深处的凝重，却让所有人都明白，事情远非“从长计议”那么简单。

克里斯没有带约克回暮霭酒吧，而是直接来到了他在理事会总部深处的一间绝对私密的冥想室。这里隔绝一切窥探，连维度波动都被压制到最低。

关上门，克里斯脸上的最后一丝伪装也卸下了。他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揉了揉眉心，显露出一种约克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疲惫……甚至是，一丝隐藏极深的恐惧。

“第零席……”克里斯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是创世理事会的缔造者之一，也是最初定下维度平衡规则的……‘存在’。它平时处于近乎永恒的沉睡，只有在整个多维宇宙面临根本性存亡危机时才会苏醒。关于它的记录，被最高权限封存，连我，也是在接任第十三席很久之后，才在一次极端偶然的情况下得知其存在。寻常理事，甚至很多古老存在，都未必知晓。”

他看向约克，青草绿色的眼眸中带着复杂的情绪：“‘虚无之潮’……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维度灾难或外敌入侵。它更像是一种……规则的湮灭，存在的逆流。它从多元宇宙的‘边缘’或‘缝隙’中诞生，所过之处，并非毁灭，而是‘抹除’，将一切存在——物质、能量、时间、空间甚至概念——都归于绝对的‘无’。管理署所谓的维度防御体系，在它面前如同纸糊。第七重防线……那是只在最古老预言中提及的、由初始理事们联手布下的最终壁垒。”

克里斯的话让约克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终末”级别……原来并非夸张的形容。

“那‘基石’和‘遗产’？”约克追问，他必须知道全部。

“‘基石’是维持现有维度框架稳定的核心规则具象化，由每位初始理事执掌一部分。他们回归本位，意味着要动用自身本源，去加固那些最基础的法则，试图延缓‘虚无之潮’的推进速度。”克里斯解释道，语气沉重，“而这几乎等同于……燃烧他们的存在。至于‘遗产’……”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约克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就是他们可能……陨落后，留下的权柄、力量以及……未尽的职责。第零席让新任者做好承接‘遗产’的准备，意味着……”

意味着，包括克里斯在内的初始理事们，此去凶多吉少。甚至可能……一去不回。

巨大的信息量和其中蕴含的恐怖未来，让约克一时失语。他活了三百四十七年，经历过背叛、濒死、维度崩塌，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感受到一种面对宇宙尺度的、无可抗拒的消亡时的无力感。而更让他心脏揪紧的是，克里斯……这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总是游刃有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老狐狸……也可能成为那“遗产”的一部分。

“你……早就知道？”约克的声音干涩。

克里斯没有否认，他走上前，将约克轻轻拥入怀中。这个拥抱不带情欲，只有深深的眷恋与不舍。“只是有所预感。一些古老的征兆……第零席的苏醒证实了最坏的猜测。”他在约克耳边低语，“漂亮猫咪，对不起，这次……Daddy可能真的要出趟远门了，而且……归期未定。”

约克的身体僵硬着，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回应。深灰色的眼眸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决绝。他推开克里斯，直视着他的眼睛：“所以，你就打算这样自己去？像上次在‘丰饶之地’一样，把我蒙在鼓里，然后一个人去当英雄？”

克里斯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约克会是这个反应。他试图扯出个笑容：“怎么？舍不得我？”

“克里斯·埃利斯！”约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他妈是不是觉得我永远都是那个需要你保护的、三百多岁的小孩子？！你是不是忘了，我现在是第七席‘戒律者’！我有我的职责和能力！”

“约克，这不是逞强的时候！”克里斯的语气也严肃起来，“‘虚无之潮’不是你能对付的！连那些老家伙们都要拼命！”

“那你就认为我应该在这里等着，等着接收你的‘遗产’？”约克逼近一步，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却又水光潋滟，“等着埃利奥斯再次失去一个父亲？等着暮霭……等着所有一切，可能在你之后也被那该死的‘潮汐’抹除？！”

克里斯看着约克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和剧烈起伏的胸膛，看着他眼中那份混合着愤怒、恐惧和不甘的复杂情感，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刺痛了。他何尝不想留下？他何尝舍得他的漂亮猫咪和他们的儿子？

但他不能。

“约克……”克里斯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深深的无奈和痛苦，“这是我的责任。作为第十三席，作为……初始契约的见证者之一。我必须去。”

“那就带我一起去！”约克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抓住克里斯的手臂，力道大得指节发白，“我的‘秩序’引律，或许……或许能起到一点作用！至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后面的话，他哽住了，无法说出口。

克里斯反手握住约克的手，感受着他指尖的冰凉和颤抖。他凝视着约克那双与埃利奥斯如出一辙、此刻却盛满了决绝泪水的深灰色眼眸，良久，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知道那有多危险吗？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我们都会死。”克里斯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我知道。”约克的声音同样沙哑，却异常坚定，“但那也比在这里无能为力地等着要好。克里斯……我受够了等待和失去。”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克里斯心中那道最后的防线。他看着约克，这个他视若珍宝、总想护在羽翼下的“孩子”，在真正的灾难面前，展现出了与他冰冷外表不符的、惊人的勇气和坚韧。

克里斯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青草绿色的眼眸中已是一片决然。他捧起约克的脸，拇指轻轻擦去他眼角即将滑落的泪珠。

“好。”克里斯只说了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约克怔住了，似乎没想到克里斯会这么快答应。

“但是，”克里斯语气一转，恢复了些许往日的恶劣，“你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一切行动听我指挥，不许擅自冒险。第二，如果情况真的到了最坏的那一步……我让你走，你必须立刻离开，不许回头。第三……”克里斯的目光落在约克平坦的小腹上，眼神复杂，“……如果真的……万一……我们都能回来……你得好好考虑一下，给埃利奥斯添个弟弟或者妹妹的事情。老是戴套，也挺麻烦的。”

约克的脸瞬间爆红，羞愤交加地一拳捶在克里斯胸口：“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个！老流氓！”

克里斯却低低地笑了起来，将炸毛的漂亮猫咪紧紧搂进怀里，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就是因为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才更要抓紧时间想点开心的事，不是吗？”

这一次，约克没有挣扎，他将脸深深埋进克里斯带着雪茄味的颈窝，闷闷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