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夜色渐深，卧室内的喘息与呻吟渐渐平息。克里斯将筋疲力尽的约克搂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他汗湿的背脊。约克将脸埋在克里斯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感笼罩全身。

“约克。”克里斯低声唤道。

“嗯？”

“下次理事会再有人找你麻烦，告诉我。”克里斯的声音带着事后的慵懒，却不容置疑，“我来处理。”

约克沉默了片刻，才闷闷地说：“……不用。我能应付。”

克里斯低笑，亲了亲他的发顶：“知道你能应付。但我就想护着你，不行吗？”

约克没有回答，只是在克里斯怀里蹭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窗外，伦敦苏活区的霓虹灯光透过窗帘缝隙，在黑暗中投下微弱的光斑。属于“戒律者”和“守秘人”的漫长时光，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无论前路还有多少挑战，他们都将携手同行。

暮霭酒吧的日常，在约克正式出任第七席“戒律者”后的半年里，逐渐沉淀为一种新的常态。伦敦苏活区的霓虹依旧在雨夜中晕染，酒吧内混合着酒香、旧书卷气与微弱维度波动的空气，成了约克在理事会冰冷秩序之外的一处温暖锚点。他与克里斯之间那种既针锋相对又密不可分的关系，也在新的平衡点上找到了某种默契的节奏。埃利奥斯的成长速度惊人，少年在引律掌控和心智上的成熟，时常让约克在严厉审视之余，暗自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骄傲。

然而，这种表面上的平静，总让人隐隐觉得是暴风雨前的短暂间隙。克里斯那头已长至肩下、随意扎起的浅棕色长发，以及青草绿色眼眸中偶尔掠过的、与玩世不恭外表不符的深沉，都暗示着某种潜流正在平静水面下涌动。约克能感觉到，克里斯似乎知晓一些未曾言明的事情，但那只老狐狸一如既往地选择用戏谑和骚扰来掩盖，仿佛只要他的“漂亮猫咪”安然待在暮霭的羽翼下，天大的麻烦也不过是又一场可供调侃的趣闻。

直到那个异常沉闷的午后。

理事会穹顶议事厅罕见的没有安排常规会议，约克正在第七席办公室处理一批关于低维度世界能量税率调整的提案。光线透过模拟星海的穹顶，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突然，他蝴蝶骨上的动态工作IP纹身传来一阵并非来自常规通讯频道的、极其微弱却带着最高优先级的震颤。那不是理事会的标准召集令，其引律编码古老而晦涩，带着一种近乎冻结时空的威严。

几乎在同一瞬间，办公室的门被无声滑开，克里斯站在门口，脸上惯有的慵懒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约克极少见到的、混合着凝重与一丝……了然的锐利。他的青草绿色眼眸深处，仿佛有尘封的冰川在缓慢移动。

“漂亮猫咪，放下手头的一切。”克里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立刻跟我去穹顶议事厅。最高紧急召集令。”

约克放下数据板，深灰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最高紧急召集？理事会章程里没有这一项。是谁发出的？”他敏锐地捕捉到克里斯语气中的异常。

克里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上前，指尖极其快速地掠过约克蝴蝶骨上的纹身，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安抚却又不容拒绝的意味。“别问，跟我走。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保持绝对冷静。尤其是……”他顿了顿，目光深沉地看进约克眼里，“……不要表现出对第零席的任何无知。”

第零席？

这个词像一块冰投入约克的心湖。他从未在任何管理署档案、理事会章程甚至克里斯的醉后闲谈中听到过这个称谓。以他第七席“戒律者”的权限，竟对此一无所知！而克里斯此刻的态度明确表明，这并非玩笑，且事关重大，远超他目前的认知范畴。

约克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面上依旧维持着冰封般的冷静。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一丝不苟的深灰色西装领口，淡灰色的发丝在能量微风中纹丝不动。“带路。”

当两人通过专用传送阵抵达穹顶议事厅时，眼前的景象让约克的心脏几不可察地收紧。

巨大的环形大厅不再是以往那般空旷或仅有数席投影。此刻，十三张高背座椅上，竟然几乎坐满了实体！除了他熟悉的第二席“归档者”、第三席“梦想家”、第五席、第十二席以及克里斯这位第十三席之外，其余七张座椅上，坐着的人影都散发着极其古老而强大的引律波动。

其中就包括那位半年未见、橙发异瞳的塔伦——“焰心”。她此刻早已卸去了跳脱不羁的神态，穿着一身正式的、带有火焰纹路的理事袍，橙绿异瞳中燃烧着罕见的严肃火焰，紧抿的嘴唇透露出事态的非常。其他几位，约克只能从他们周身萦绕的能量特质勉强猜测其可能代表的领域：有时间长河般的沧桑，有万物生长的蓬勃，有毁灭与新生的轮回感……无一不是根基深厚、令人望而生畏的存在。

更让约克心惊的是，每一位常任理事的身后，都安静地站立着一位身影。从他们的站位和能量共鸣来看，显然是对应席位的新任理事或重要副手。他和克里斯是最后抵达的。当他和克里斯走入大厅时，所有目光——无论是座椅上的古老存在，还是他们身后的站立者——都齐刷刷地聚焦过来。那些目光中带着审视、好奇、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压力。

克里斯的步伐依旧从容，他径直走向第十三席的座椅，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站在座椅旁，青草绿色的眼眸扫过全场，最后落在约克身上，微微颔首。约克会意，沉默地走到第七席座椅后方，与其他站立者一样，垂手肃立。他能感觉到焰心投来一瞥，那眼神复杂，有关切，更有一种“你终于也来了”的意味。

整个议事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连脚下流转的维度能量脉络都似乎凝滞了。一种无形的、足以让低阶“梦想家”精神崩溃的威压弥漫在空气中。约克强行稳定着体内因这环境而微微躁动的引律核心，深灰色的眼眸低垂，用余光观察着这一切。他注意到，除了最初那几位他认识的理事，其他古老存在的目光大多聚焦在环形大厅最中央、那个一直空置、甚至没有任何标识的位置上。

那个位置，并非十三张座椅中的任何一张，而是位于整个环形布局的核心正下方，一个略微下沉的、由某种暗物质构成的平台。平台上空空如也，却散发着比所有理事加起来还要古老、还要令人心悸的气息。

难道……那就是……第零席？

就在约克心中念头飞转之际，整个穹顶议事厅的星光骤然黯淡，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抹去。脚下流转的能量脉络瞬间凝固，化作漆黑的镜面。唯一的光源，来自于那个中央的暗物质平台。

平台之上，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个极其模糊的身影。

无法形容其形态，甚至无法确定那是否是一个“实体”。它更像是一团凝聚的规则，一段具象化的时空悖论，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存在”概念。它的出现没有带来任何能量波动，却让在场所有理事——包括克里斯和那些古老存在——都不由自主地微微挺直了背脊，流露出一种近乎本能的敬畏。

一个声音，直接响彻在每一个“梦想家”的意识深处，并非通过听觉，而是概念的直接传递。那声音非男非女，无喜无悲，如同宇宙背景辐射般恒定而浩瀚：

【纪元更迭，平衡倾斜。‘虚无之潮’已突破第七重防线，正向核心维度蔓延。】

仅仅是这一句话，约克就感觉到身旁几位站立的新任成员呼吸骤然急促，甚至有人控制不住地发出细微的抽气声。“虚无之潮”？这是什么？连理事会的绝密档案中都从未提及！第七重防线？管理署公认的维度防御体系只有三重！

【初始协议激活。】 那被称为“第零席”的存在继续传递着信息，【所有常任理事，即刻回归本位，执掌‘基石’。新任者，驻守现世，维持秩序，并做好……承接‘遗产’的准备。】

“遗产”？约克的心猛地一沉。这个词在此刻语境下，透着一股不祥的意味。

【危机等级：‘终末’。】 第零席的最后一道信息，如同最终审判，敲打在每一个意识上，【散会。】

光芒恢复，星空重现，能量脉络再次流转。中央平台的模糊身影已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但那股笼罩一切的沉重威压和方才接收到的恐怖信息，却真实地烙印在每个人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