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创世理事会穹顶议事厅的第一次正式会议，对约克·内尔而言，是一场无声的战役。星辰模拟穹顶之下，环绕的十三张高背座椅大多投射着模糊的光影或空置，仅有几席是实体出席。约克坐在属于第七席“戒律者”的位置上，深灰色西装笔挺如刀裁，淡灰色的头发一丝不苟，神情是惯有的冰封般的冷静。唯有坐在他对角、第十三席位置上的克里斯·埃利斯，能从那双深灰色眼眸最深处，捕捉到一丝极细微的、如同精密仪器启动前校准般的专注光芒。

会议议程推进得缓慢而高效，涉及数个维度的资源调配、能量平衡协议修订以及几起边界摩擦的仲裁。约克的发言不多，但每次开口都直指要害，逻辑缜密，引用的数据分毫不差，提出的解决方案兼具效率与长远的稳定性。他的声音平稳冰冷，如同他这个人给人的印象，不带多余情感，只有绝对的理性。

然而，当议题进行到关于某个古老知识库的权限重新分级时，一个略显苍老、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声音从第二席的方向传来——那是代号“归档者”的理事，一位以保守和恪守陈规著称的老牌“梦想家”。

“关于第七席提出的权限分级调整方案，”“归档者”的光影微微波动，“逻辑上并无不妥。但考虑到该知识库涉及部分已湮灭文明的禁忌知识，以往均由经验更为丰富、引律属性偏向‘稳固’与‘包容’的成员负责核心审核。‘焰心’阁下在位时，其独特的‘生命之火’引律对知识库中的不稳定因素有天然的净化作用。”

话语稍作停顿，虽未直言，但质疑的意味已然弥漫开来。“戒律者’阁下新晋履职，引律核心据闻曾受重创，虽已稳定，但性质更偏向‘秩序’与‘约束’。骤然接手如此敏感且需一定‘柔性’处理的事务，是否过于仓促？理事会是否需要更多时间评估‘戒律者’阁下在当前状态下的全面适配性？”

议事厅内一片寂静。其他席位上的光影似乎都凝滞了，无形的压力聚焦于第七席。

约克放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零点一秒，随即恢复如常。他深灰色的眼眸迎向第二席的方向，语气依旧平稳无波：“‘归档者’阁下的顾虑，基于常规认知，可以理解。但引律的应用，并非僵化的属性匹配。‘秩序’本身亦包含‘梳理’与‘界定’之功用，对于混乱的禁忌知识，清晰的边界约束往往是更有效的管理方式。至于我的引律核心，理事会医疗部门的最终评估报告已明确其稳定性足以胜任常任理事职责。若有个别细节需额外验证，我接受在监督下进行针对性测试。”

他的回应不卑不亢，既点出了对方观点的局限性，又摆出了事实依据，将个人能力问题转化为可验证的技术性讨论。

但“归档者”显然不愿轻易放过这个对新任者立威的机会，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再次响起：“评估报告是静态的，维度的挑战是动态的。‘焰心’阁下在位期间，其能力有目共睹，甚至其代号‘焰心’，亦是她自身意志与引律特性的彰显，而非理事会授予。这份独特的契合度，并非简单的数据评估所能替代。”

这话就有些强词夺理了，几乎是在暗示约克不如前任，且缺乏个性魅力。

就在这时，一直懒洋洋靠在椅背上、仿佛在神游天外的克里斯·埃利斯忽然轻笑了一声。这笑声在寂静的议事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他特有的、漫不经心的玩味。

“哦？‘归档者’阁下这么怀念‘焰心’那丫头片子的‘生命之火’？”克里斯歪了歪头，青草绿色的眼眸扫过第二席的光影，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家常，“我倒记得她上次跟我抱怨，说坐在这个位置上批文件，看得她‘火焰’都快熄灭了，恨不得一把火把这议事厅的穹顶烧个窟窿出去透气。她还说，官方给她的那个‘炎序者’代号死板得像墓碑刻字，还是自己起的‘焰心’听着顺耳，有活力。”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约克，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支持，语气却依旧戏谑：“要我说啊，约克……咳，‘戒律者’阁下这种冷冰冰的调调，正好给咱们这老气沉沉的理事会降降温。他那套‘秩序’法则，对付那些乱七八糟的禁忌知识，说不定比‘焰心’那把火更管用，至少不会一不小心把资料库给点着了。再说了，”

克里斯的声音拖长，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势，“第七席的位置是理事会集体决议授予约克的。质疑他的能力，就是在质疑我们所有人的判断力。还是说，‘归档者’阁下对理事会的决议有什么不同看法？”

他这番话，先是巧妙地用“焰心”自己的吐槽化解了所谓“独特契合度”的光环，点明了那位置本身对“焰心”是一种束缚，接着又抬出理事会集体决议施压，直接把“归档者”的质疑上升到了对理事会权威的挑战层面。

“归档者”的光影剧烈波动了一下，最终归于沉寂，没有再出声。其他席位也无人再接话。克里斯用他第十三席的权限和一贯的混不吝风格，轻易地瓦解了这场针对约克的发难。

约克面无表情地端起手边的水晶杯，抿了一口冰水，借以掩饰内心深处一丝微澜。克里斯这种公然护短的行为，在某些层面或许会引来非议，但不可否认，在这种场合，简单粗暴往往最有效。他不需要感谢克里斯，那只老狐狸享受的就是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尤其是掌控与他约克·内尔有关的一切。

会议接下来的进程顺利了许多。约克的方案在经过小幅修改后获得通过。散会时，克里斯经过约克的座位，指尖极其快速地在约克蝴蝶骨的位置轻轻一点，那里动态的工作IP纹身微微发热。约克身体一僵，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克里斯却只是勾了勾嘴角，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漂亮猫咪，表现不错。”

然后便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率先消失在传送光晕中。

约克独自回到第七席在理事会总部的办公室。房间宽敞明亮，风格极简，与他过去在第七层的管理者办公室有几分相似，但视野更为开阔，可以直接看到窗外流淌的、代表不同维度能量交汇的彩色极光。他脱下西装外套，松开领带，走到窗前，深深吸了一口气。会议上的交锋虽未动摇他的根本，但那种被审视、被评估的感觉，依旧让人不悦。尤其是引律核心曾受损这件事，似乎成了某些人眼中永远的话柄。

他知道克里斯会帮他挡掉大部分明枪暗箭，但他约克·内尔，绝不甘心只活在“守秘人”的羽翼之下。他需要更快地恢复力量，用无可辩驳的成绩，让所有质疑者闭嘴。

傍晚时分，约克通过私人传送阵回到暮霭酒吧。还没走进大厅，就听到里面传来埃利奥斯兴奋的声音，以及一个有些耳熟、活力十足的年轻女声。

“哇！你真的做到了？这个构型超级难的！埃利奥斯你真是个天才！”

“嘿嘿，焰心姐姐教我的那个小技巧很有用！”

约克脚步一顿，眉头微蹙。焰心？她怎么来了？

他走进大厅，只见埃利奥斯正和一位橙发异瞳的少女坐在吧台旁。少女正是塔伦，前任第七席“焰心”。她穿着一身便于活动的休闲装，橙色的长发如火焰般跳跃，一绿一橙的眼眸闪闪发光，正拍着埃利奥斯的肩膀，毫无前辈架子。埃利奥斯脸上洋溢着被夸奖的喜悦，浅棕色的头发微微翘起，深灰色的眼睛亮晶晶的。

泽菲尔和艾维斯也在吧台后，泽菲尔一边擦拭酒杯一边笑着看他们，艾维斯则专注于手头正在调制的一杯色彩斑斓的鸡尾酒。

“爸爸！”埃利奥斯看到约克，立刻高兴地喊道。

塔伦也转过头，看到约克，咧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哟！戒律者阁下下班啦？你们理事会开会是不是超——级——无——聊——？”她拖长了音调，做了个鬼脸。

约克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语气平淡：“塔伦阁下。”他对于塔伦这种跳脱的性格始终有些难以适应，尤其是她现在还顶着他前任的身份。

“哎呀，叫我塔伦就好啦，或者跟克里斯大叔一样叫我‘焰心’也行，‘阁下’什么的太见外了！”塔伦摆摆手，凑近埃利奥斯小声说，“看吧，我就说你爸爸超级严肃的。”

埃利奥斯偷偷看了约克一眼，小声反驳：“爸爸只是看起来严肃……”

这时，克里斯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我说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小焰心来了。怎么，退休生活太无聊，跑来蹭我的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