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伦敦的雨季缠绵不去，暮霭酒吧内却始终维持着一种恒定的干燥与温暖，仿佛独立于外界湿漉漉的现实。约克·内尔站在二楼书房的全景窗前，俯瞰着苏活区午后渐次亮起的霓虹。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每一颗纽扣都严密地扣紧，淡灰色的头发一丝不苟，深灰色的眼眸锐利地扫过窗外流淌的车灯与人潮。外表看来，他已然恢复了昔日第七层管理者的冷峻与威严，只有他自己知道，西装布料之下，那曾经遍布脆弱经脉的引律核心，如今虽已稳固，却仍能感受到一种重塑后的、与过往截然不同的微弱滞涩感，如同精密仪器被修复后留下的、几乎不可察觉的细微划痕。

数月来的静养与克里斯的“紧密看护”卓有成效。沃尔夫博士最后一次从柏林远程检查后，带着欣慰的笑容宣布，他的引律核心已稳定在一個新的平衡点上，虽不足以支撑昔日那种高强度、近乎透支的维度锚定工作，但应对日常管理事务乃至中等强度的引律运用已无大碍。这意味着，他不再仅仅是被克里斯圈养在暮霭酒吧的“漂亮猫咪”，理论上，他具备了重新承担某些职责的基础。

这消息让埃利奥斯欢呼雀跃，少年人眼中闪烁着对父亲重返“战场”的崇拜与期待。泽菲尔和艾维斯也明显松了口气，仿佛卸下了某种无形的压力——毕竟，让前上司终日“无所事事”地待在酒吧里，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种微妙的负担。

唯有克里斯，反应最为复杂。青草绿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由衷的喜悦，随即被更深的算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覆盖。他搂着约克的腰，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对着沃尔夫博士的光屏影像笑得像只偷腥的狐狸：“听见没，漂亮猫咪？你的爪子总算磨利了点。是时候考虑一下重返职场，替我分担点压力了？第七层那个代理的小子，最近可是捅了不少篓子。”

约克拍开他的手，冷着脸：“管理署的人事任免，不是你第十三席一句话就能儿戏的。”

“哦？”克里斯挑眉，指尖不老实地点着约克蝴蝶骨上那动态的工作IP纹身——那纹身在他“殉职”后一度黯淡，如今随着力量恢复已重新流转起淡银色的微光，“对我来说，关于你的事，从来都不是儿戏。”

约克没有反驳，只是心底那根沉寂已久的、名为“责任”与“权力”的弦，被轻轻拨动了。他确实怀念那种掌控秩序、运筹帷幄的感觉，那远比核对暮霭酒吧的账目更具挑战性，也更符合他三百多年来形成的自我认知。然而，重返管理署，意味着不仅要面对可能存在的质疑目光，更要重新调整与克里斯的关系——从被保护者，再次变为某种程度上平起平坐的……同事？甚至，根据管理署的架构，他若重返第七层管理者岗位，仍需接受理事会，包括克里斯这位第十三席的宏观指导。这种微妙的权力平衡，以及克里斯那无处不在的“关照”，让他隐隐感到棘手。

他没想到，理事会的动作比预想中更快，也更出乎意料。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一架造型低调、却蕴含着强大空间跃迁能力的引律飞行器悄然降落在暮霭酒吧后巷的专属停机坪。来访者是一位穿着理事会高级执事制服、表情一丝不苟的“梦想家”，他带来的并非第七层管理者的复职通知，而是一份盖有创世理事会最高级别印信的加密函件。

“致约克·内尔阁下，”执事的声音平稳无波，“理事会经审议，鉴于您过往之卓越贡献，及近期展现出的、于逆境中重塑引律核心之非凡毅力与潜能，现正式提名您为创世理事会第七席常任理事代表，代号‘戒律者’。原第七席代表‘焰心’阁下，因个人原因提请卸任。请您于今日标准时14:00，前往理事会穹顶议事厅，完成交接仪式与授权认证。”

饶是约克素来冷静，此刻也不由得怔住了。第七席常任理事？这远不止是复职，而是跃升！意味着他将直接进入管理署的最高决策层，与克里斯……平起平坐。

克里斯当时正歪在客厅沙发上，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埃利奥斯练习引律构型，听到这个消息，他吹了声口哨，青草绿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毫不意外的光芒：“哇哦，那群老家伙这次效率挺高。看来‘焰心’那小丫头片子终于受不了办公室的枯燥，迫不及待要去过她的养老生活了。”

约克锐利的目光立刻射向他：“你早就知道？”

克里斯耸耸肩，放下咖啡杯，走到约克身边，接过那份函件扫了一眼，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晚餐吃什么：“猜到了几分。‘焰心’找我抱怨过不止一次，说坐办公室看得她眼睛疼，想去低维度世界泡温泉看火山。第七席的位置空出来，你是最合适的人选。资历、能力、甚至这次‘死而复生’带来的象征意义……嗯，最重要的是，”他凑近约克耳边，压低声音，带着热气，“你成了‘戒律者’，就再也没人能拿‘需要静养’当借口，把你从我身边调开了。我们可以一起上下班，多好。”

约克耳根微热，推开他凑得太近的脸：“……荒谬。”心底却因克里斯的最后一句话泛起一丝极淡的涟漪。一起……上下班？这种寻常夫妻般的日常，对他们而言，竟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埃利奥斯兴奋地跑过来：“爸爸！你要当理事会成员了？和克里斯Daddy一样了？”少年深灰色的眼睛里满是光彩。

“只是提名，还需完成交接。”约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但微微上扬的嘴角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这是一种认可，一种对他过去付出和未来潜力的最高肯定，足以冲散因伤病带来的些许自卑和失落。

克里斯笑着揉乱儿子的头发：“没错，以后你就有两个理事会级别的爸爸罩着你了，可以在管理署横着走了。”

“我才不要横着走！”埃利奥斯抗议道，脸上却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下午14:00整，约克身着最为正式的深黑底色、银灰滚边的管理者礼服，出现在位于独立维度空间的理事会穹顶议事厅。巨大的环形大厅内，穹顶模拟着浩瀚星海，脚下是流转的维度能量脉络。其余十二张高背座椅已虚位以待，或空置，或投射着模糊的身影。克里斯作为第十三席“守秘人”，已然坐在属于他的位置上，浅棕色的长发随意束在脑后，下巴上的胡茬修剪得整整齐齐，青草绿色的眼眸此刻收敛了平日的戏谑，带着一种罕见的、属于上位者的沉静。他看到约克进来，几不可察地眨了眨眼，传递着一个“放心，有我在”的眼神。

大厅中央，站着一位异常显眼的少女。她看起来和埃利奥斯年纪相仿，一头橙色的长发如火焰般披散，发梢仿佛带着跃动的光晕。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眸，一只是清澈的绿色，一只是炽烈的橙色，正是即将卸任的第七席“焰心”。她穿着一身便于活动的劲装，而非正式的理事袍，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即将脱离樊笼的雀跃。

“啊，你来啦！约克·内尔是吧？”“焰心”的声音清脆，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活力，她快步走上前，毫无架子地拍了拍约克的胳膊，“可算等到你了！这位置交给你我放心，‘戒律者’这代号跟你绝配，一看就比我这‘焰心’靠谱多了！”

她说话语速极快，像蹦豆子一样：“喏，这是第七席的权限密钥，已经跟你的引律波动绑定了。议事规则、待批提案、还有那几个特别能扯皮的老家伙的脾性，我都整理好发你终端了。有什么不懂的，问你家那位‘守秘人’，他门儿清！”她说着，朝克里斯的方向努了努嘴，后者回以一个懒洋洋的微笑。

交接仪式简单得近乎草率，却符合“焰心”一贯的风格。在理事会古老意识的见证下，约克将手按在中央的能量晶石上，感受到一股磅礴而有序的力量涌入体内，与他的引律核心产生共鸣。代表第七席的座椅亮起稳定银光，座椅靠背上浮现出“戒律者”的符文。

“好了！完事儿！”“焰心”欢呼一声，像是甩掉了什么大麻烦，“从今天起，维护维度平衡、处理鸡毛蒜皮的重任就交给你了！我要去享受人生了！再见啦，各位！”她甚至没等仪式完全结束，便化作一道橙色的流光，消失在议事厅门口，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约克站在原地，感受着体内新增的、浩瀚如海的权限与责任，一时有些恍惚。这就……成了第七席？创世理事会的最高决策者之一？

克里斯的声音通过私人引律频道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低低的笑意：“欢迎加入‘老家伙’俱乐部，我的戒律者阁下。感觉如何？”

约克定了定神，走向那张属于他的高背座椅，步伐沉稳。坐下的一刻，他深灰色的眼眸中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锐利，甚至更添了几分深不可测的威严。他淡淡地回应克里斯，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比处理暮霭的烂账有意思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