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楼下餐厅里，气氛微妙。埃利洛斯正襟危坐，努力装作对盘子里最后一条培根不感兴趣的样子，眼神却时不时瞟向楼梯口。泽菲尔和艾维斯已经摆好了餐具，正低声交谈着什么，看到克里斯下来，泽菲尔脸上露出一个“老板你又干了什么”的了然表情。

克里斯心情大好地坐到主位，拿起刀叉，对着约克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看来我们的‘戒律者’阁下昨晚休息得不错？”

约克面无表情地切着煎蛋，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冷冷地回了一句：“管好你自己，老狐狸。”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首先下来的是爱丽丝，她换上了一身得体的米白色针织裙，金色的长发依旧挽着，但脸颊上还残留着未完全褪去的红晕，眼神有些闪烁，不太敢与众人对视。她努力维持着平日的温和镇定，但微微抿起的嘴唇还是泄露了一丝窘迫。

紧随其后的，便是重新以人形现世的塔伦·海托普。她穿着一身不知道克里斯从哪里翻出来的、她以前的黑色铆钉皮夹克和紧身牛仔裤，橙色的长发如同燃烧的瀑布般披散在肩头，发梢似乎都带着跃动的活力。那双橙绿异瞳一扫史莱姆形态时的委屈和依赖，重新变得神采飞扬，甚至带着点久违的、睥睨一切的嚣张气焰。只是，这气焰在看到餐桌旁那个笑得一脸促狭的克里斯时，瞬间转化为了实质性的怒火。

“克里斯·埃利斯！”塔伦几乎是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三两步冲到餐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怒视着那个悠闲吃着早餐的男人，“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偏偏在那种时候敲门？！”她刻意强调了“那种时候”，耳根却也不自觉地泛起点红晕。

克里斯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食物，青草绿色的眼眸无辜地眨了眨：“哪种时候？我只是好心叫你们起床吃早餐而已。谁知道你们……”他拖长了语调，目光在塔伦和爱丽丝之间暧昧地扫过，“……在进行什么需要消耗大量体力的‘晨间活动’呢？年轻人，要懂得节制。”

“你——！”塔伦气得差点直接凝聚火球，被身边的爱丽丝悄悄拉住了手臂。

“塔伦……”爱丽丝低声劝阻，脸颊更红了。

“噗——”旁边的埃利奥斯没忍住，笑出了声，又在塔伦杀人般的目光扫过来时立刻捂住嘴，肩膀却还在微微耸动。

泽菲尔赶紧打圆场：“焰心姐，爱丽丝小姐，快坐下吃早餐吧，培根都要凉了。”艾维斯默默地将两份煎得恰到好处的培根和煎蛋推到空位前。

约克终于放下了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深灰色的眼眸平静地看向塔伦，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却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力度：“恢复了就好。理事会那边，‘焰心’的档案状态已经更新为‘退休长休’，你可以自由安排你的时间。”

这话像是一盆冷水，稍稍浇熄了塔伦对克里斯的怒火，也让她瞬间想起了自己现在“无官一身轻”的状态。她愣了一下，随即那股混不吝的劲儿又上来了，拉开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下，拿起叉子戳着盘子里的培根，哼道：“谁稀罕那劳什子常任理事的位置，坐得我屁股疼！还是现在这样自在。”说着，她扭头看向身边的爱丽丝，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表情瞬间切换，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是吧，darling？以后我们就可以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了！”

爱丽丝看着她这变脸速度，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将自己盘子里那颗完美的溏心煎蛋用勺子舀了一半，自然地放到塔伦的盘子里。塔伦立刻眉开眼笑，凑过去在爱丽丝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还是darling对我最好！”

对面正在喝咖啡的克里斯被这幕腻歪得呛了一下，咳嗽起来。约克面无表情地递过去一张纸巾，眼神里分明写着“活该”。

接下来的几天，暮霭酒吧仿佛回到了某种“常态”，却又与之前有所不同。塔伦彻底恢复了活力，甚至比以往更甚。她不再是那团需要人呵护的、安静窝着的史莱姆，而是重新变成了那个行走的、一点就炸的、精力过剩的火焰风暴。

她会穿着她那身标志性的、带着些许叛逆风格的装扮，大剌剌地坐在吧台的高脚椅上，晃悠着长腿，指挥着艾维斯给她调各种稀奇古怪、酒精度惊人的鸡尾酒，美其名曰“庆祝新生”。艾维斯脾气好，大多会沉默地尝试，偶尔推一下眼镜，提出一些口感上的建议。泽菲尔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和塔伦插科打诨几句。

而当爱丽丝结束远程工作，从三楼客房下来时，塔伦又会立刻从那个嚣张的前任第七席，变成一个大型的、橙色的、粘人的人形挂件。她会从后面抱住爱丽丝，把下巴搁在爱丽丝肩上，用那种甜得发腻的声音抱怨：“Darling，你怎么才下来，我都想死你了~” 或者干脆把爱丽丝拉到角落的卡座里，旁若无人地腻歪，完全无视周围可能存在的、被闪到的目光。

克里斯对此的评价是：“啧，几千岁的老姑娘了，撒起娇来比埃利奥斯还腻歪。”

这话通常能成功引来塔伦的怒视和一句铿锵有力的“要你管！老狐狸！”，以及爱丽丝更加不好意思的红脸。

约克则大多数时候是漠视状态。他依旧规律地往返于暮霭和理事会总部，处理着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务。只是，偶尔在塔伦吵得他无法集中精神时，会抬起冰冷的灰色眼眸，淡淡地扫过去一眼。那眼神并不凶狠，却自带一种“你再吵试试”的威慑力，往往能让聒噪的塔伦暂时消停片刻，撇撇嘴，压低声音继续跟爱丽丝咬耳朵。

埃利奥斯倒是很开心。他很喜欢看到这样充满活力的“焰心姐姐”，经常会凑过去请教一些引律上的问题。塔伦虽然嘴上说着“麻烦”，但讲解起来却毫不含糊，偶尔兴致来了，还会随手凝聚出一个小火球或者一道能量流给埃利奥斯做演示，引得少年惊叹连连。

这种鸡飞狗跳又透着温暖的日子持续了大约一周。

这天傍晚，塔伦搂着爱丽丝的腰，宣布了决定：“Darling，我们明天就回我那边住吧！”

爱丽丝有些惊讶，但看着塔伦眼中期待的光芒，便温柔地点了点头：“好，听你的。”

克里斯挑眉：“哟，舍得走了？不赖在我这暮霭白吃白喝了？”

塔伦冲他做了个鬼脸：“谁稀罕！我和darling的二人世界，不知道有多自在！省得在这里天天看某只老狐狸的臭脸，还要被某个冰块脸用眼神冻！”

被点名的“冰块脸”约克阁下正端着一杯清水从旁边经过，闻言脚步都没停，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走的时候记得结清酒水账。”

塔伦：“……” 她气得跳脚，又被爱丽丝笑着安抚住。

第二天，塔伦果然雷厉风行地带着爱丽丝离开了暮霭酒吧，回到了她在伦敦市中心的一处高级公寓。那里视野开阔，装修风格极具现代感，也……积了不少灰。

不过，这对塔伦来说根本不是问题。用她的话说，“家”只是一个偶尔回来落脚的地方，她和爱丽丝的生活重心是“诗和远方”。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暮霭酒吧的众人，偶尔会通过爱丽丝偶尔发来的、背景各异的照片，了解到这两位的生活动态。有时是在阿尔卑斯山的雪场上，塔伦穿着鲜艳的滑雪服，对着镜头笑得张扬；有时是在加勒比海的游艇上，她戴着墨镜，慵懒地晒着太阳，身边是端着果汁微笑的爱丽丝；有时甚至是在某个偏远维度的奇异集市，塔伦举着某种从未见过的、散发着微光的水果，一脸“看我找到了什么好东西”的得意。

她们确实经常不着家，出去“旅游或者鬼混”，过得潇洒又肆意。

而暮霭酒吧，在塔伦和爱丽丝离开后，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节奏。只是，少了她咋咋呼呼的声音和与克里斯针锋相对的热闹，偶尔会让人觉得……有点过于安静了。

当然，这种安静只是表象。

比如现在——

约克刚结束一个冗长的视频会议，揉了揉眉心，准备继续审阅那份关于“低维度世界能量税率调整”的最终提案。刚拿起数据板，一双温热的手臂就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克里斯带着雪茄和旧书气息的胸膛贴上了他的后背。

“工作狂，该休息了。”克里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下巴亲昵地蹭着约克淡灰色的发丝。

约克身体一僵，试图挣脱：“放开，我还有事。”

克里斯非但没放，反而收紧了手臂，将他更紧地圈在怀里，低笑道：“什么事能比陪你丈夫更重要？嗯？我的漂亮猫咪……”他的手掌开始不规矩地在他腰间滑动，指尖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传递着灼人的热度。

约克耳根泛红，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用一句精炼的脏话问候对方，克里斯却像是早有预料般，抢先一步，用带着胡茬的下巴轻轻摩挲着他敏感的颈侧，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丝罕见的、不掺戏谑的认真：

“约克……”

“……嗯？”

“她们走了，终于又只剩下我们了。”克里斯的声音里带着某种满足的喟叹，“真好。”

约克准备骂人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沉默了片刻，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向后靠进了那个温暖结实的怀抱里。窗外，伦敦的夜色渐浓，苏活区的霓虹次第亮起，将房间映照得一片朦胧。

他没有回答，但这份默许的依靠，已然是最好的回应。

属于“戒律者”和“守秘人”的，漫长而独特的相伴，仍在继续。而远方，那团自由跳跃的火焰，也正与她挚爱的“darling”，书写着属于她们的、无拘无束的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