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塔伦叹了口气，看着怀里终于再次睡熟的女儿，又看了看肩膀上似乎也开始打瞌睡的兔子爱丽丝，觉得自己真是操碎了心。“克里斯大叔，我觉得你就是想太多了。约克阁下那种性格，要是真不想跟你过了，绝对不会用冷战这种方式。他大概会直接一份《关系终止协议》拍你脸上，条款清晰，逻辑严谨，让你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这个假设让克里斯的心脏又是一抽。好像……很有道理。但他的约克，怎么会……

“回去吧，”塔伦下了逐客令，她觉得自己再不去补觉可能就要原地化身史莱姆了，“说不定他就是今天特别忙，或者单纯想一个人静静。你在这瞎琢磨，还不如等他忙完了，直接问清楚。”

克里斯被塔伦半劝半推地送出了门。站在公寓门口，他并没有感到多少安慰。塔伦的话虽然有理，但那股萦绕在心头的恐慌感并未散去。

直接问？万一……万一得到的真的是他最害怕的那个答案呢？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塔伦的公寓，没有回暮霭，而是直接动用权限，回到了位于独立维度空间的创世理事会总部，属于第十三席“守秘人”的办公室。

这里广阔、寂静，充满了古老知识与隐秘的气息。巨大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各种卷宗和奇物，但此刻，克里斯毫无处理公务的心情。

他瘫坐在那张象征着至高权柄的高背椅上，用手臂遮住眼睛，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与约克相处的点点滴滴，试图找出那个导致今天这一切的“关键错误”。

越想，越觉得是自己不好。是他太过于强势，太过于粘人，太过于……忽视约克自身的意愿和感受？他的漂亮猫咪，本就是翱翔于天际的雄鹰，却被他折断了羽翼，圈养在暮霭的方寸之地。即使约克现在担任着第七席的职务，但与他这位第十三席相比，依旧处于某种被保护和支配的位置。

这种认知让他痛苦得几乎窒息。

“他一定是后悔了……后悔跟我这个老家伙绑定在一起……”克里斯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哽咽，“他那么年轻，那么优秀，还有无限的可能……而我，只是个活了太久、无聊又恶劣的老古董……”

巨大的悲伤和自怜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这位平日里运筹帷幄、谈笑间便能决定无数维度命运的第十三席“守秘人”，此刻因为伴侣一天的冷落，脆弱得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他甚至开始低声啜泣起来，肩膀微微耸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着他压抑的、委屈的呜咽声。

这动静显然惊动了外面的人。

首先察觉到不对劲的是隔壁第十二席办公室的一位助理，他听到隐约的哭声，疑惑地探头看了一眼，随即惊恐地缩了回去，连忙向上级报告。

接着，路过的一位隶属于第五席部门的“梦想家”，也听到了那不同寻常的动静，停下脚步，好奇地透过门缝瞥了一眼，然后目瞪口呆地僵在原地。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理事会总部有限的知情者圈子里飞速传播。

“听说了吗？第十三席阁下在他的办公室里……哭？”

“不可能吧？你看错了吧？那位阁下怎么会……”

“千真万确！我亲眼看到的！哭得可伤心了！”

“天啊，发生什么了？维度又要毁灭了吗？”

“比那个还可怕！据说是……感情问题？”

“感情问题？！那位阁下和……第七席‘戒律者’阁下？”

“嘘——小声点！不想活了？”

很快，克里斯办公室门外，聚集了几个“恰好”路过、实则心怀好奇（以及一点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理事会成员或其下属。他们交换着震惊又八卦的眼神，却没人敢上前敲门询问。

最后还是闻讯赶来的、脾气相对温和的第三席“梦想家”莉莲阁下，看不下去这场闹剧，轻轻敲了敲门。

“克里斯阁下？您……还好吗？”莉莲温和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

里面的哭声戛然而止。

片刻后，门被猛地拉开。克里斯站在门口，浅棕色的长发有些凌乱，眼眶明显泛红，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但他已经迅速切换回了那副带着些许不耐烦的、属于第十三席的威严表情——如果不看他微红的鼻尖和湿润的眼角的话。

“我很好。”克里斯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语气强硬，“都没事干了吗？围在这里做什么？”

强大的引律威压若有若无地散发开来，门口聚集的人群瞬间作鸟兽散，只剩下莉莲阁下无奈地看着他。

“克里斯阁下，”莉莲叹了口气，“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没有。”克里斯生硬地打断她，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将所有的好奇和关心都隔绝在外。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上。连同事都惊动了……真是太丢脸了。可是，心里的空洞和恐慌，并没有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发泄而减少半分。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克里斯就这么坐在办公室的地上，从下午待到傍晚，再到夜幕彻底降临。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从约克移情别恋（这个念头让他差点又哭出来），到约克终于无法忍受他决定独自远行，甚至想到了约克是不是在执行什么秘密任务遇到了危险……

每一种设想，都让他心如刀绞。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约克·内尔对他而言，早已超越了“伴侣”或“所有物”的范畴。那是他漫长孤寂的生命中，唯一的光，唯一的暖，是他愿意用一切去守护、去换取的珍宝。失去了约克，他所拥有的无尽生命、至高权柄，都将变得毫无意义，只剩下永恒的、冰冷的虚无。

当窗外的模拟星海亮起，昭示着理事会总部的“夜晚”来临时，克里斯终于耗尽了所有的心力。他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瘫坐在一片狼藉的思绪和情绪里。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暮霭酒吧的。或许只是本能驱使着他，回到那个有约克气息的地方。

酒吧已经打烊，泽菲尔和艾维斯收拾完吧台，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担忧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但识趣地没有多问，默默回了三楼。

埃利奥斯还没有回来。

整栋建筑安静得可怕。

克里斯一步一步地走上二楼，脚步沉重。主卧室的门依旧紧闭着。他伸出手，想要敲门，却又胆怯地缩了回来。

他害怕看到约克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

最终，他颓然地垂下手臂，转身走向客厅。或许，他今晚该在沙发上将就一晚……不，或许以后，他都只能睡沙发了。

就在他心如死灰，准备把自己埋进沙发垫子里时，目光无意间扫过了客厅的茶几。

茶几上，放着一张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折叠起来的白色便签纸。

克里斯的心猛地一跳。他几乎是扑了过去，颤抖着手拿起那张纸。

纸张质地很好，是约克平时会用到的类型。上面只有一行字，是用约克那冷静、清晰、带着独特笔锋的字迹写下的：

今晚十点，萨伏伊酒店，顶层套房。

没有署名，没有多余的话。

克里斯拿着这张纸条，反复看了好几遍，大脑一片空白。

萨伏伊酒店？顶层套房？

这是什么意思？

约克约他去酒店？在冷战了一整天、让他经历了从疑惑到恐慌到绝望的所有情绪之后？

一个荒谬的念头冒了出来：这难道是……分手炮？

最后的晚餐？用一场酣畅淋漓的性爱来为他们的关系画上句号？

想到这个可能，克里斯刚刚因为看到约克字迹而升起的一丝微弱希望，瞬间被更大的绝望所取代。他捏着纸条，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有决堤的趋势。

“果然……果然还是不要我了吗……”他哽咽着自言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委屈和悲伤，“连分手……都要选在这种地方……我的漂亮猫咪……还真是……残忍啊……”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九点半了。

去？还是不去？

如果去了，面对的是彻底的终结，他能否承受得住？

如果不去……他连这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吗？

克里斯·埃利斯，活了不知多少岁月，面对过无数足以让寻常“梦想家”精神崩溃的维度危机和古老禁忌，此刻却因为一张轻飘飘的纸条，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和痛苦之中。

最终，对约克的渴望，哪怕是最后一次，也压倒了对可能到来的残酷结局的恐惧。

他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尽管内心早已溃不成军。

“就算是分手炮……”他咬着牙，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老子也要干得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转身，冲进卧室，以最快的速度冲了个澡，刮干净胡茬，换上了一身他自认为最性感、最能展现他成熟魅力的定制西装，甚至还喷了点约克曾经说过“不难闻”的古龙水。

做完这一切，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眶微红、但依旧英俊得如同经过岁月精心雕琢的男人，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带着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凉心情，克里斯·埃利斯，第十三席“守秘人”，离开了暮霭酒吧，奔赴那张纸条所指向的、可能是他爱情终点的酒店套房。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不久，二楼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约克·内尔站在门后，深灰色的眼眸望着空无一人的客厅和茶几上那张消失的纸条，冰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淡、极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