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
“长沙乱了,彻底乱了。日军的炮火把天都染红了,昔日繁华的街市变成焦土。佛爷…张启山,我们的司令官,他走了。身先士卒,血染疆场。他没有辜负张家,没有辜负长沙。”
“今日去看了二爷,终究是油尽灯枯。戏台上风流倜傥的角儿,如今形销骨立,最后念着的是丫头。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或许也有一丝解脱吧。终究只剩我一个了。”
:“找到了八爷…齐铁嘴。还是那座熟悉的小楼,却已是断壁残垣。他躺在那里……嘴角的血是黑的…他睁开眼,看到是我…眼神……他就这么走了…在我面前…… 为什么…八爷…为什么最后那一刻,你不愿再看我?是恨我无能,还是恨这该死的命?”
“埋骨之处,无处可寻。老九门,散了。我站在废墟上,看着满地狼藉和战火硝烟,第一次觉得,活得久不是恩赐,是……永无止境的刑罚。八爷…我最爱看你插科打诨,故作高深的样子…如今都听不到了。你走得决绝,连最后一面都不肯好好看我吗?张家血脉…呵,真冷啊。”
(约2010年后),某年某月某日:
“新月饭店的门楣依旧恢宏,只是换了主人。尹新月小姐的后人,尹南风,这小丫头片子手腕很硬,颇有其祖之风。她把饭店经营得风生水起,比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能看出来,尹南风对我…有那么点意思。小姑娘的眼神里带着炽热和好奇,像她姑奶奶。她总是找各种借口来听雷城寻我,或邀我来饭店。但我…心如古井,不起微澜。这么多年了,该淡的都淡了,唯有……”
“唯有‘他’…八爷……齐铁嘴的模样,声音,一举一动,还有他最后看我那决绝的一眼…非但没模糊,反而在百年的冲刷下,愈发清晰。像刻在骨头上,痛在魂魄里。八爷…你为什么…连在梦里都不肯来见我一面?是不敢?不愿?还是…不屑?”
某年某月某日 :
“我大概是疯了! 今天…在饭店大堂拐角…我竟……我竟看见了‘他’!穿着旧式长衫,那熟悉的背影,那头有些倔强的短发,还有低头整理袖口时那种特有的、神神叨叨的小动作!‘八爷!’ 我的嗓子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心脏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回头了……光线有些晃眼……”
“那眉眼…那轮廓…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以为是时光倒流!是他!是他!我几乎是踉跄着追过去,撞翻了谁递来的茶盏也全然不顾…… ‘八爷!齐铁嘴!是你吗?’ …我的声音都在抖……”
“他转过身,一脸困惑和礼貌性的防备。‘先生?您认错人了吧?’ 声音是年轻的,陌生的,带着现代年轻人的疏离…… 那张脸…细看下去,只有几分流于表面的相似。眼神不对,气质不对,那种历经沧桑看透世情的感觉全无,干干净净的一片茫然。他不是那个神算子齐铁嘴,他不是那个嬉笑怒骂下藏着赤诚肝胆的齐铁嘴……”
“失落像冰冷的湖水瞬间没顶。我僵在原地,道歉的话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出口的。浑浑噩噩回到茶座,手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茶杯空了又满,我却尝不出一丝滋味。尹南风担忧地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事,认错了故人。呵…故人…故人早已作古。空欢喜一场?不,是绝望的更深。我原来已经想你想到分不清现实和妄念了吗?八爷……”
“窗外霓虹闪烁,百年沧桑如幻灯片掠过脑海。那些曾并肩的人,都走了,只有我……还在这里。像新月饭店角落里那架不会走的古董座钟,固执地停在一个早已逝去的时刻。八爷…… 我真的很想你…想到每一寸骨肉都叫着你的名字……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入我的梦,来看我一眼……哪怕一眼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