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璃雪把最后一只行李箱塞进后备箱时,梧桐叶正打着旋儿落在车顶。九月的风卷着桂花甜香,却吹不散她眼底的湿意。手机在风衣口袋里震动,屏幕亮起时,"颜爵"两个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按下拒接键,动作快得像在逃避什么。副驾上放着件深灰色羊绒围巾,是上周颜爵刚从苏格兰寄来的,针脚细密地织着他们名字的首字母。冰璃雪盯着那行字母看了三秒,突然抓起围巾扔进后座——像扔掉某个烫手的秘密。
"真走啊?"闺蜜倚在车门上,看着她发红的眼眶,"就因为他没陪你去瑞士?"
冰璃雪拉开车门的手顿了顿。何止是没去瑞士。她策划了三个月的结婚纪念日旅行,从冰川列车的座位到阿尔卑斯山的民宿,连晚餐的红酒都选好了年份。可颜爵在出发前夜,只带回一句"东南亚分公司突发危机,走不开"。
"不是因为旅行。"她坐进驾驶座,声音有点发紧,"是他眼里的风雪,我等不到放晴了。"
引擎发动的瞬间,手机又震了。这次是条短信,来自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阿冰,等我回来解释。】
冰璃雪看着那行字笑出声,眼泪却砸在方向盘上。等?她等了多少个深夜的应酬,等了多少场被工作取代的约会,等了多少句"下次一定陪你"?挡风玻璃外的梧桐树影向后退去,像一幕幕被辜负的期待。
她没回短信,直接拉黑了那个号码。导航设定在海滨小城,那里有她外婆留下的老房子,有不会被商业新闻打断的日落,或许还有能晒干潮湿心事的阳光。
颜爵赶到家时,别墅里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的嗡鸣。玄关处那双珍珠白高跟鞋还摆在鞋架第二层,旁边是他昨天刚买的限量款香水——她念叨了半个月的味道。
主卧的衣帽间敞着门,属于冰璃雪的那半边突然空了大半。香奈儿的套装、爱马仕的丝巾、他出差时带回的各地手信,连同那件她总说"太幼稚"却天天穿着睡觉的小熊睡衣,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只有梳妆台的水晶托盘上,还留着枚铂金戒指。素圈上刻着的日期被摩挲得发亮——那是他们领结婚证的日子。
特助的电话打进来时,颜爵正站在空荡荡的衣帽间中央,指尖捏着那枚戒指,指节泛白。
"颜总,曼谷的视频会议还有半小时。"
"推迟。"他的声音哑得像蒙了层砂纸,"订最近一班去青岛的机票。"
"可是分公司的危机公关......"
"让副总处理。"颜爵打断他,视线落在床头柜的相框上。照片里冰璃雪穿着白色婚纱,正踮脚吻他的下巴,阳光透过教堂彩绘玻璃,在她发梢镀上金边。那时她笑眼弯弯地说:"颜爵,你眼里有光。"
现在那束光去哪了?他摸着相框边缘的磨损,突然想起昨晚她站在落地窗前的样子。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好像,越来越看不懂你的眼睛了。"
那时他正对着电脑处理紧急邮件,只匆匆回了句"别闹脾气"。原来有些话,错过了回应的时机,就再也没机会说出口。
青岛的老房子藏在八大关深处。爬满爬山虎的红砖墙后,有个种着无花果树的小院。冰璃雪推开斑驳的木门时,几只麻雀扑棱棱从屋檐下飞走,惊起一地金黄的落叶。
外婆留下的藤椅还在廊下,扶手上的漆皮剥落了大半。冰璃雪蜷进藤椅里,看着雨点打在院中的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手机早已换了新号码,她甚至买了部只能接打电话的老人机——彻底切断与那个充斥着财报和会议的世界的联系。
她开始在附近的画材店打工。每天早上九点开门,整理颜料管时会闻到松节油的味道,午后阳光斜斜地照进橱窗,能看见灰尘在光束里跳舞。老板娘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总夸她调的莫奈蓝比颜料管里的还好看。
日子像院角的青苔,安静地蔓延。直到第三场秋雨落下时,冰璃雪在画材店门口看见了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
颜爵站在雨里,西装外套被淋得半湿,头发上还挂着水珠。他瘦了些,下颌线更锋利了,眼底的红血丝像没睡好的证明。看见她时,他眼里翻涌的情绪让她想起暴雨前的海面。
"阿冰。"他开口时,声音被风吹得发飘,"我找了你四十二天。"
冰璃雪转身想躲,却被他抓住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带着长途跋涉的温度,烫得她差点落下泪来。
"别躲我。"他的拇指摩挲着她腕骨处的疤痕——那是去年她学陶艺时被窑炉烫伤的,他当时紧张得差点砸了整个工作室,"分公司的事解决了,我把决策权交出去了大半。"
冰璃雪挣了挣没挣开,索性抬头看他:"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滴落,"我以为撑起一片商业帝国,就能给你遮风挡雨。可我忘了,你要的不是城堡,是能一起看彩虹的人。"
雨突然下大了,砸在伞面上噼啪作响。颜爵把她往怀里带了带,伞骨几乎全倾向她这边。冰璃雪能闻到他身上的雪松味,混着雨水的清冽,是她刻在骨子里的熟悉气息。
"我在瑞士订了明年的冰川列车。"他低头看着她,睫毛上的水珠像碎钻,"民宿老板说,四月的阿尔卑斯山能看见雪崩,比九月的更壮观。"
冰璃雪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他湿透的西装上。她想起无数个深夜,他带着一身酒气回来,轻手轻脚地给她掖好被角;想起她随口说喜欢某个画家的真迹,他就托人从拍卖会上拍回来,却只说是"朋友送的";想起领结婚证那天,他在民政局门口红了眼眶,说"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是你愿意等我"。
原来那些被忽略的瞬间,都藏着没说出口的在意。
他们在老房子住了下来。颜爵把笔记本电脑锁进了行李箱,每天跟着冰璃雪去画材店。他学不会调色,却总能精准地记得每个颜料的位置;他系不好围裙,却会在打烊后默默把地板拖得发亮。
老板娘打趣说:"这小伙子看着像做大生意的,怎么甘心给你当学徒?"
冰璃雪低头搅拌着丙烯颜料,嘴角忍不住上扬。夕阳透过玻璃窗落在颜爵身上,给那个曾经总是眉头紧锁的男人镀上了层柔光。他正蹲在地上,耐心地把散落的画笔按粗细排好,侧脸的线条柔和得不像话。
某个雨后初晴的傍晚,他们坐在院中的藤椅上。颜爵从背后抱着她,下巴搁在她发顶,声音闷闷的:"阿冰,其实东南亚那次危机,是我故意拖延了处理时间。"
冰璃雪愣住了。
"分公司的账目有问题,我查了三个月才抓住证据链。"他的手臂收得更紧,"我怕告诉你,你会担心得睡不着。我想等彻底解决了,再干干净净地回到你身边。"
原来他不是不在意纪念日,是怕她卷入那些商业纷争;原来他不是眼里只有工作,是想给她一个没有算计的世界。冰璃雪转过身,看着他眼底的愧疚和不安,突然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别再说了。"她的指尖能感觉到他睫毛的颤抖,"我看见了。"
看见他西装口袋里总装着的胃药——因为她随口提过一句"应酬喝酒伤胃";看见他手机备忘录里记着的"阿冰对芒果过敏""喜欢喝三分糖的珍珠奶茶";看见每个深夜他站在落地窗前,对着她的照片发呆的侧影。
乌云散去的速度比想象中快。当第一缕月光穿过无花果树的枝叶,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时,冰璃雪听见颜爵在她耳边轻声说:"以后你的世界,永远是晴天。”
来年四月,冰川列车穿越阿尔卑斯山时,冰璃雪靠在颜爵肩头看窗外的雪山。阳光折射在冰原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你看。"她指着远处的彩虹,笑靥比雪光更亮,"真的放晴了。"
颜爵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熨帖了一路的风雪。他终于明白,所谓天晴,从不是等风雪停驻,而是身边有了那个,让你甘愿收起锋芒,慢慢学会共享一片天空的人。
列车穿过长长的隧道,黑暗降临的瞬间,冰璃雪感觉到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颜爵的声音混着铁轨的震动,清晰地传到她心底:
"阿冰,往后余生,我陪你等每一个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