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浮在暖黄光晕包裹的浅滩上,疲惫如同沉重的潮水,一次次试图将思维拉入更深层的休眠。但某种尖锐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如同蚊蚋般钻入耳膜深处,顽固地抵抗着倦意的侵蚀。
不是声音,是……残留的共振。
灵魂深处,那些被强行斩断的“联系”断口,并未完全愈合,此刻正伴随着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搏动,隐隐作痛。那搏动并非来自我自身的心脏,更像是……隔着无尽遥远的时空,从某个冰冷裂隙深处传来的、濒临熄灭的回响。
秦彻……
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针,刺入混沌的意识。
我猛地睁开眼,动作快得让仍在浅眠的神经一阵抽痛。
小夜灯的光晕依旧温暖,但亮度似乎比入睡前黯淡了些许。玄关里依旧安静,众人的呼吸声依旧可闻,却似乎……更加压抑了。
黎深依旧靠墙坐着,但眼睛是睁开的,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投向我,手中监测仪的幽蓝屏幕光芒似乎闪烁得更急了一些。他显然察觉到了我骤然的惊醒和瞬间紊乱的生理指标。
祁煜几乎是立刻从一种不安的假寐中弹起,琥珀色的眼睛紧张地捕捉着我脸上的每一丝变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柏源警戒的背影纹丝不动,但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极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夏以昼抬起了头,眼底的血丝更重,一种压抑的、无处发泄的焦躁几乎要破体而出。他脚下的那片焦黑痕迹似乎扩大了一圈。
阴影中的沈星回,轮廓似乎清晰了一点。
夏萧因敲击桌面的手指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他侧着头,像是在极力倾听着什么,脸上那惯有的讥诮被一种凝重的疑惑取代。
顾时夜的目光不再望向窗外,而是落在我……以及我依旧无意识紧按着的胸口。那枚冰冷的金属扣所在的位置。
“……他……”我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发出破碎的气音,目光却死死抓住黎深,“……秦彻……还在响……”
这话语无伦次,甚至有些荒谬。但黎深的眉头瞬间锁紧。他没有任何质疑,手指飞速在监测仪上操作,冰冷的镜片反射着屏幕幽光。
“不是生理性共振。”他快速得出结论,声音低沉,“是残留的能量印记共鸣……在你的灵魂波长层面。”他抬起眼,目光如手术刀般扫过我的瞳孔,又猛地转向客厅某个方向——那里,空气似乎比别处更粘稠,光线有着极其细微的扭曲,“裂隙没有完全闭合!有东西……要出来了!”
最后几个字,如同冰水泼入滚油!
“什么东西?!”祁煜瞬间起身,钴蓝的寒意再次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在他周身凝聚成细碎的冰晶。
柏源猛地转身,受伤的手臂肌肉绷紧,眼神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了黎深注视的那片扭曲区域。
夏以昼低吼一声,周身空气劈啪作响,炽白的电光再次不受控制地窜出指尖!
沈星回的影子无声无息地向前蔓延了一寸,如同蓄势待发的深渊。
夏萧因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动作太快牵动了伤势,让他闷哼一声,脸色更加苍白,但眼神却死死盯住那片空气,带着惊疑不定。
顾时夜指间那支未点燃的烟,被他无声地捻碎。深灰色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如此清晰的、名为“戒备”的情绪。他向前迈了一步,不着痕迹地,挡在了我与那片扭曲区域之间。
死寂再次降临。但这一次,不再是疲惫的沉寂,而是绷紧到极致、一触即发的战前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客厅中央那片光线微微扭曲、仿佛隔着毛玻璃看到的景象。
“嗡……嗡……”
那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震颤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
那片区域的扭曲骤然加剧!仿佛空间本身正在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揉搓、撕裂!
“戒备!”柏源低吼,仅剩的能量凝聚于未受伤的手掌。
祁煜的冰晶如同箭矢般对准了那片区域。
夏以昼的雷光蓄势待发。
黎深单手按在地面,无形的生物力场再次张开,将我所在的区域护持住,另一只手却悄然握住了另一柄银白手术刀。
沈星回的影子如同活物般蠕动。
夏萧因指尖,那抹猩红的毒芒再次隐约浮现。
顾时夜周身的气息变得极其危险,仿佛平静海面下汹涌的暗流。
就在这剑拔弩张、所有人力量即将再次喷薄而出的瞬间——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无比的撕裂声!
那片扭曲到极致的空间,如同脆弱的布帛般,被从内部猛地撕开一道狭长的、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紫黑色电弧的裂口!
没有恐怖的怪物,没有喷涌的能量洪流。
只有一只手。
一只苍白、修长、骨节分明却布满细密血痕和能量灼伤的手,猛地从裂口中探出,死死扒住了裂隙的边缘!
那只手的手背上,熟悉的、却黯淡无比的紫色光纹如同垂死的萤火,明灭不定。指甲断裂,指缝间满是凝固的暗色血污和空间乱流造成的焦黑痕迹。它在剧烈地颤抖,每一次用力,都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手背青筋暴起,皮肤因极度用力而绷紧发白。
紧接着,另一只手也艰难地扒住了裂隙的另一侧边缘。
然后,一个人影,如同从血池地狱里爬出的残兵,极其缓慢地、挣扎着,从那道极不稳定的紫黑色裂隙中,艰难地……向外攀爬!
破碎的黑色作战服勉强挂在身上,露出下面纵横交错、深可见骨的伤口,有些还在渗着诡异的紫黑色能量液。紫色的短发凌乱不堪,沾满了不知名的污秽和凝固的血块。他低垂着头,脸孔隐藏在阴影和血污之下,只有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和线条紧绷到极致的下颌,显示着此刻正承受的巨大痛苦和难以想象的意志力。
是他!
是秦彻!
他竟然……凭一己之力,从那个吞噬一切的毁灭奇点、从狂暴的空间乱流中……撕开了一条生路,爬了回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凝聚的能量僵在半空,攻击的姿态凝固在脸上。震惊、难以置信、以及某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戒备和杀意。
他攀住裂隙边缘的手臂剧烈颤抖着,每一次试图将身体更多部分带出裂隙,都伴随着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深处溢出的痛苦闷哼。那裂隙极不稳定,紫黑色的电弧如同毒蛇般缠绕着他的手臂和身体,每一次闪烁都带来新的焦痕和血口。
他看起来……就像下一秒就会彻底脱力,被那恐怖的裂隙重新拖回无尽的虚无。
“……帮……”我嘶哑的声音冲破凝固的空气,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惶和哀求,“帮他!”
这一声如同解除了某种魔咒。
距离最近的夏以昼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低骂一声,周身蓄势的雷光瞬间改变形态,不再是狂暴的攻击,而是化作两道相对柔和的、炽白的能量锁链,精准地缠绕住秦彻扒住裂隙边缘的双臂!
“啧!”夏萧因几乎在同时出手,但他弹出的却不是毒针,而是一道极其纤细的、猩红色的能量丝线,那丝线并非攻击,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稳固”特性,瞬间缠绕在秦彻腰间,猛地向外一拉!
“小心乱流反噬!”黎深厉声警告,但他手中的银白手术刀却脱手飞出,并非攻击,而是化作两道交叉的银芒,狠狠钉在裂隙两侧的虚空,如同两个临时的锚点,短暂地稳定住了那疯狂扭曲、试图闭合的裂口!
柏源和祁煜同时冲上前,一人一边,死死抓住了秦彻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向外拖拽!
沈星回的影子蔓延而至,无声地覆盖在裂隙入口,吞噬着那些试图窜出的、最狂暴的紫黑色电弧。
顾时夜没有动,但他深灰色的眼眸中光芒急速流转,仿佛在计算着最精准的施力点和空间稳定性,薄唇无声地开合,某种古老的、用于稳固空间的符文在他周身若隐若现。
“呃啊啊啊——!”秦彻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混合着极致痛苦和疯狂意志的嘶吼,借着外界的力量,猛地将最后半截身体从裂隙中狠狠拔了出来!
“轰!”
在他脱离的瞬间,那道被强行撕开的裂隙如同失去支撑般,猛地向内坍缩、湮灭!最后爆开一团混乱的紫黑色电火花,将周围的空间灼烧出细微的褶皱,随即彻底消失无踪。
只剩下客厅中央,地板上多出来的一滩粘稠的、散发着空间乱流气息和血腥味的污渍。
以及……瘫倒在那污渍之中,浑身是伤、气息微弱得几乎消失、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的秦彻。
他趴在地上,身体因剧痛而微微痉挛,破碎的作战服下,伤口狰狞可怖。那头标志性的紫色短发黯淡无光,脸侧紧贴着冰冷的地板,沾满血污,看不清表情,只有微弱的白气从鼻息间艰难地呼出。
所有人都围在旁边,喘着气,看着地上这个几乎是从鬼门关硬爬回来的男人,一时间,竟无人说话。
复杂的情绪在沉默的空气里流淌。震惊,后怕,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兔死狐悲般的悸动。
我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去看他。
就在这时,秦彻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只颤抖的、布满伤痕的手。
那只手的目标,并非任何施以援手的人。
而是……越过众人,极其固执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地,伸向了……我所在的方向。
他的指尖微微蜷缩,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喉咙里发出一点极其微弱的、破碎的气音,几乎轻不可闻:
“……淮……苏……”
那只布满血污和伤痕的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握了一下,最终,无力地垂落下去。
指尖,距离小夜灯投下的光晕边缘,只有一寸之遥。
他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