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如将青瓷盏搁在宣德炉旁时,炉中龙脑香正腾起细烟。她垂眸看着茶汤里浮沉的白牡丹,忽然听见琉璃窗外传来叩指声。
"沈小姐,宋先生到了。"
茶盏轻碰杯托,发出清越声响。沈清如抬手理了理鬓边的青玉簪,镜中映出她右眼角的朱砂痣,像一滴凝固的血。这是她今日第三次调整发饰——并非为了见客,而是方才整理《永乐大典》残本时,墨汁不慎溅在了雪色襦裙上。
穿过月洞门时,廊下的竹风铃叮咚作响。沈清如踩着青砖缝隙前行,每一步都精准落在墨线勾勒的云纹中央。她能感觉到宋明远的目光从石阶上投来,带着打量的热度,却在触及她脖颈间的月牙形疤痕时微微一滞。
"沈小姐果然如传闻中..."宋明远的声音卡在喉间,许是被她身上的冷香惊住了。那香气像雪后的松林,混着苦橙叶的涩意,却在靠近时漫出一缕若有似无的白牡丹香。
"宋先生谬赞。"沈清如福了福身,袖中滑落半卷《砚边碎语》。宋明远眼疾手快地接住,书页间夹着的银桂标本簌簌掉落。他弯腰拾起时,闻到她裙摆上沾染的墨香——那是徽墨特有的松烟味,与体香中的檀香混作一处,竟生出几分禅意。
书房里,沈清如铺开《九霄环佩》琴谱。她的指尖抚过泛黄的宣纸,忽然顿住:"宋先生可知,此曲第七段为何要改用鹿角霜调音?"
宋明远望着她葱白的手指在琴谱上游移,恍惚觉得那些字迹都活了过来。他记得拍卖会见过她的泼墨山水,留白处总藏着半枚朱砂印,如今这抹红正缀在她眼尾,随着眼波流转忽明忽暗。
"因鹿角霜..."他喉头发紧,"因鹿角霜能调和金石之燥。"
沈清如轻笑,指尖划过琴弦。泠泠的音浪漫过满室书香,惊起檐下的白鸽。宋明远注意到她腕间缠着的素绢,边缘泛着淡淡的药渍——当归与茯苓的气息,混在龙脑香里,竟不违和。
暮色渐浓时,沈清如起身送客。宋明远瞥见她案头摆着的苏绣样稿,青灰色缎面上绣着半朵残荷,针脚细密如发。"沈小姐这是..."
"明日要去苏州。"她将样稿收入紫檀匣,袖口掠过他手背,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牡丹香,"拙政园的荷花开了,该去采些莲子制香。"
宋明远离开后,沈清如倚在雕花窗前。月光爬上她的裙裾,将青玉簪照得透亮。她解开发髻,任由长发垂落,颈间的月牙形疤痕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香炉里的龙脑香快燃尽了,沈清如添了块安息香。药香混着树脂味漫开,她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也是这样的夏夜,绑匪的匕首划过她脖颈,血珠滴在案头的《秋荷赋》上。那时她闻到的,是铁锈味混着自己的汗,腥甜又狼狈。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疤痕,沈清如从匣中取出青瓷瓶。瓶中装着她新调的香露,前调是松针,中调牡丹,尾调...她滴了两滴当归汁进去,看着琥珀色的液体在月光下流转。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声,沈清如将香露收进抽屉。抽屉底层压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穿学生装的少女站在学堂门前,颈间还没有那道月牙形疤痕。
她吹灭烛火,月光漫进房间。白牡丹在黑暗中舒展花瓣,与她身上的香气融为一体。这一夜,沈清如枕着《砚边碎语》入眠,梦中又回到了那个写《秋荷赋》的午后,砚台里的墨汁还未干涸,案头的白牡丹开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