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单调冰冷的仪器滴答声,还有无处不在的、令人心悸的惨白——这就是王楚钦恢复意识时,感知到的全部世界。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他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模糊的视野里是晃眼的白炽灯光和悬挂在头顶的输液袋。后脑勺传来一阵阵沉闷的、带着脉搏跳动的钝痛,每一次心跳都像有锤子在颅内敲击。眩晕感和恶心感依旧纠缠不休。
“呃……”他试图转动僵硬的脖颈,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呻吟。
“别动!”一个带着浓重东北腔、急切又熟悉的声音立刻在耳边响起,带着哭过之后的沙哑。
模糊的视线慢慢聚焦。一张苍白憔悴、眼眶红肿的小脸凑到了他眼前。是向暖暖。她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左腿打着厚厚的石膏,架在轮椅上。她半个身子都探了过来,圆溜溜的眼睛里盛满了未干的泪水和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巨大惊喜,紧张地盯着他。
“你……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头疼不疼?恶不恶心?想不想吐?”她连珠炮似的问着,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一只手紧紧抓着他没打点滴的那只手的被角,指尖冰凉。
王楚钦的思维还有些混沌,但看到她这副狼狈又紧张的模样,下意识地就想扯动嘴角,像以前那样调侃一句“哭得跟花猫似的”。可嘴唇刚动了一下,后脑的剧痛和眩晕就猛地袭来,让他瞬间皱紧了眉头,倒抽一口冷气。
“疼是不是?别说话!别乱动!”向暖暖吓得立刻松开被角,手忙脚乱地想去按呼叫铃,又不敢碰他,“医生!医生他醒了!他疼!”她朝着门口的方向带着哭腔喊,完全乱了方寸。
很快,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涌了进来,一阵检查,询问,记录。王楚钦昏昏沉沉地配合着,目光却始终追随着那个坐在轮椅上、焦急地扒着病床边缘、像只受惊小鹿般的向暖暖。她的左腿打着石膏,脸色比他好不了多少,眼底是浓重的青黑,显然也没休息好。
“……脑震荡症状明显,颅骨轻微骨裂,有轻微颅内出血,需要绝对静养,密切观察……情绪不能激动……”医生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耳中。
等医生护士离开,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两人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王楚钦终于攒了点力气,目光落在向暖暖打着石膏的腿上,声音沙哑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你的腿……?”
“韧带撕裂,骨裂,没大事,养养就好!”向暖暖立刻回答,语速飞快,像是要掩盖什么,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些,“你……你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得厉害吗?要不要喝水?”她转动轮椅,想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
“别动。”王楚钦看着她笨拙的动作,眉头又皱了起来,下意识地想阻止她,却牵动了伤口,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向暖暖立刻僵住,不敢再动,只是紧张地看着他,眼圈又红了:“你别动!我不动!我不渴!你躺着!”
看着她这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样子,王楚钦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记忆的碎片慢慢拼凑起来——呼啸的风雪,失控的滑落,冰冷的雪洞,她腿上的伤,还有……他抱着她时那滚烫的眼泪和绝望的哭喊……
“雪洞里……”他艰难地开口,声音低哑,“我说的话……你……”
向暖暖的身体明显一僵,抓着轮椅扶手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她飞快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声音细若蚊呐:“……你……你烧糊涂了,乱说的……我……我没当真……” 可那微微颤抖的声线和瞬间红透的耳根,却出卖了她的口是心非。
王楚钦看着她低垂的脑袋和通红的耳朵,胸腔里那股熟悉的、想逗她的冲动又冒了出来,但立刻被后脑的剧痛和医生那句“情绪不能激动”的警告压了下去。他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低声道:“……嗯,烧糊涂了。”
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尴尬、微妙、又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在消毒水的味道里无声流淌。
接下来的日子,王楚钦成了病房里最不配合的病人。脑震荡带来的持续眩晕和恶心让他烦躁不堪,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被钉在病床上、什么都不能做的无力感。训练计划被打乱,比赛日程悬而未决,一想到这些,他就恨不得立刻拔掉针头冲回基地。
“这破药水还要滴多久?慢死了!”他烦躁地盯着缓慢下落的点滴,语气恶劣。
“医生说了,这药必须慢滴,快了刺激血管。”向暖暖坐在轮椅上,小声解释。
“我要下床!”他试图掀开被子。
“不行!医生说了要绝对静卧!”向暖暖立刻转动轮椅挡在床边,圆眼睛瞪着他,带着前所未有的坚持。
“我躺得浑身疼!骨头都锈了!”
“那……那我帮你捏捏肩膀?轻轻的?”她试探着问,声音软糯,带着点小心翼翼。
王楚钦看着她认真又紧张的样子,一肚子邪火莫名其妙就泄了大半。他别扭地哼了一声,算是默许。
向暖暖转动轮椅,靠近床边。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带着一点凉意,小心翼翼地、力道轻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地,落在他僵硬的肩膀上,笨拙地揉捏着。那感觉与其说是按摩,不如说是羽毛拂过。
王楚钦闭着眼,感受着那微乎其微的力道和指尖的微凉,心头那股焦躁却奇异地被一点点抚平了。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像是舒服的喟叹,又像是别扭的认可。
向暖暖像是受到了鼓励,手上的动作稍稍加重了一点点,依旧笨拙,却更加认真。她低着头,专注地盯着他肩膀的肌肉线条,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病房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成了背景音。王楚钦闭着眼,感受着肩膀上那笨拙却无比专注的揉捏,还有她近在咫尺的、带着淡淡皂角香的呼吸。后脑的钝痛似乎都减轻了些许。
原来,被这只“小土豆”笨拙地照顾着,感觉……好像也不坏?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维克托教练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他看到病房里的一幕——王楚钦闭目养神,向暖暖坐在轮椅上,正极其认真、手法却幼稚得可爱地给他捏着肩膀——脸上露出了然又欣慰的笑容,浓密的胡子都翘了起来。
“Добрый день!(下午好!)”他洪亮的声音打破了宁静,“Как чувствует себя наш герой?(我们的英雄感觉如何?)”
向暖暖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收回手,脸颊瞬间爆红,慌乱地转动轮椅想退开,差点撞到床脚。
王楚钦也睁开眼,没好气地瞪了维克托一眼:“死不了。”
维克托毫不在意,乐呵呵地走过来,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用生涩的中文夹杂着俄语:“暖暖,熬的……鸡汤!中国……魔法!补身体!”他指了指保温桶,又看向王楚钦,挤了挤眼睛,用俄语低声快速补充了一句,“Девушка ухаживает за тобой очень старательно, не зли её больше.(姑娘照顾你很用心,别再惹她生气了。)”
王楚钦看着那个保温桶,又看看旁边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轮椅里的向暖暖,耳根也悄悄爬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他别扭地转过头,对着窗外刺眼的阳光,从鼻腔里含糊地哼了一声。
“知道了……烦人……” 声音很低,却没了往日的暴躁,反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