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闭室那扇沉重的铁门“吱呀”一声打开时,莫斯科久违的、带着点暖意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涌了进来,刺得王楚钦微微眯起了眼。他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在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下带着浓重的阴影,整个人透着一股被抽干了精气神的疲惫感。领队的训诫还在耳边嗡嗡作响,队内警告的处分通知揣在口袋里,沉甸甸的。
他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下阳光,目光习惯性地、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扫向走廊尽头。
空荡荡的。
没有那个毛茸茸的脑袋,没有那双总是瞪着他或者躲着他的圆眼睛。
一股说不清是失落还是释然的情绪漫上心头。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也好。知道了真相又如何?那扇门板隔绝的,不仅仅是空间,还有某些……他笨拙地砸碎了也捂不热的东西。
他拖着依旧有些沉重的步伐,走向训练馆。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
推开训练馆厚重的大门,熟悉的汗味、橡胶味和击球声浪扑面而来。王楚钦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第一时间就精准地锁定了场边那个小小的身影。
向暖暖正背对着他,站在维克托教练身边,微微侧着头,认真地听着什么。她穿着简单的运动服,左腿的护具已经拆掉,动作看起来利落了许多。阳光透过高窗落在她束起的马尾辫上,跳跃着细碎的光。
王楚钦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走向自己的球台,拿起球拍,机械地开始热身。拍子撞击胶皮的声音清脆,却无法驱散心头那片空茫的寂静。
训练间隙,他撑着球台边缘喘息,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瞟向场边。向暖暖正拿着记录本,低头写着什么,神情专注。他犹豫了一下,喉咙有些发干,想开口叫她,哪怕只是叫一声“壮壮”,打破这该死的僵持。
就在这时,向暖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王楚钦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握着球拍的手指收紧。他看到她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里,不再是冰冷、绝望或愤怒,而是……一种复杂难辨的、带着点小心翼翼和……愧疚的光芒?
就在王楚钦以为她会走过来,或者至少给他一个眼神时,向暖暖却像是被他的目光烫到一样,飞快地、慌乱地低下了头,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她甚至有些手忙脚乱地合上记录本,假装在整理笔袋,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动着。
那副惊慌失措、欲盖弥彰的小模样,瞬间击中了王楚钦心底某个柔软又熟悉的角落!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某种失而复得的窃喜,猛地冲散了连日来的阴霾和疲惫!
烦人精的本能瞬间死灰复燃!
他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那抹熟悉的、恶劣的弧度,清了清嗓子,故意拔高了声音,带着拖长的、欠揍的调子:
“哟!壮壮翻译官!几天不见,脸皮还是这么薄?看哥一眼就脸红?”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场边的向暖暖听见,也引来了几个队友促狭的目光。
向暖暖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随即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圆眼睛瞪着他,脸颊红得更厉害了,带着羞恼和熟悉的、被他点燃的小火苗:“王楚钦!你烦不烦人!谁……谁看你了!少自作多情!” 那浓重的东北腔,那气鼓鼓的腮帮子,那瞪得溜圆的眼睛……一切都回来了!
那股熟悉的、逗弄小土豆的愉悦感如同久旱逢甘霖,瞬间充盈了王楚钦的胸腔!他低低地笑出了声,肩膀耸动,心情前所未有的好。他拿起球拍,故意对着向暖暖的方向挥了挥,做了个极其夸张的击球动作:“没看?那刚才是谁偷瞄哥帅气的英姿?嗯?小土豆?”
“你……你臭美!”向暖暖气得跺脚,抓起记录本就想朝他丢过去,又顾忌场合,只能愤愤地转过身,留给他一个气鼓鼓、红透了的后脑勺。
看着那个熟悉的、炸毛的背影,王楚钦只觉得连训练馆炽白的灯光都变得格外顺眼。他重新投入训练,步伐都轻快了许多。虽然她没说原谅,虽然那件事像一根微小的刺扎在心底,但至少……他的小土豆又回来了,会脸红,会瞪眼,会骂他烦人精了。
日子似乎真的回到了从前。王楚钦的“烦人精”模式火力全开,变本加厉。
向暖暖抱着资料路过他球台。
“壮壮!哥渴了!水!”
向暖暖白他一眼,但还是把旁边自己没开封的矿泉水瓶没好气地扔过去。
向暖暖低头记录维克托的战术要点。
“喂,小土豆!‘烦人精’用俄语怎么说来着?Противный?(讨人厌的?)”
向暖暖头也不抬,用清晰标准的俄语回敬:“Идиот!(白痴!)”
午休时,王楚钦端着堆成山的餐盘,极其自然地在她对面坐下,筷子精准地伸向她盘子里最大那块锅包肉。
“这个归我了!你吃这个!”他把自己盘子里一块肥腻的红烧肉丢过去。
“王楚钦!你又抢我肉!”
“帮你均衡营养!壮壮!”
打打闹闹,鸡飞狗跳。训练馆里似乎又充满了生机。只有王楚钦自己知道,他那些看似与过去无异的“捉弄”里,悄悄混入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笨拙的温柔和小心翼翼的关注。他会留意她走路时是否还带着轻微的不适,会在她翻译太久时故意打断“找茬”,让她休息嗓子,会在她气鼓鼓时,眼底的笑意更深几分。
向暖暖也心照不宣地配合着这场“复健”。她依旧会脸红,会炸毛,会骂他烦人精,但眼底深处那层冰冷的隔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点愧疚的纵容。偶尔,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她会偷偷看向球台上那个挥汗如雨的红色身影,眼神复杂,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柔软。
这种微妙的平衡,很快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
这天下午,队医带着一个年轻女孩走进了训练馆。女孩看起来和向暖暖年纪相仿,身材高挑,容貌清丽,扎着利落的高马尾,穿着合身的运动服,脸上带着阳光自信的笑容。
“给大家介绍一下,”队医拍拍手,“这是新来的队医助理,何筱雅。北体大运动康复专业的高材生,以后主要负责大家的日常理疗和康复跟进。大家欢迎!”
队员们纷纷鼓掌。何筱雅落落大方地向大家问好,笑容甜美,声音清脆。
王楚钦正和队友进行对抗训练,汗水淋漓,只是随意地朝新来的队医助理瞥了一眼,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重新投入了比赛。
然而,何筱雅的目光却在人群中精准地锁定了王楚钦。她看着他凌厉的球风,矫健的身姿,汗水顺着贲张的颈侧线条滑落,那双专注锐利的眼睛……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艳和欣赏。
训练结束,队员们三三两两散去。王楚钦撑着球台边缘喘息,用毛巾胡乱擦着脸上的汗。何筱雅拿着记录板和几份表格,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王楚钦选手,你好。”她声音清脆,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我是何筱雅。队医让我来给你做一下伤愈后的基础评估和肌肉状态记录,方便后续跟进。耽误你几分钟?”
王楚钦抬头看了她一眼,对方笑容得体,眼神清澈。他点点头,没多想:“行。”
何筱雅立刻拿出测量工具,动作专业又轻柔地开始检查他受伤的右腿,按压肌肉,询问恢复感觉,在记录板上快速写着。她靠得很近,身上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和一种清新的柑橘香味。
“肌肉张力恢复得很好,看来复健很认真哦。”何筱雅抬起头,对着王楚钦露出一个赞赏的笑容,眼神亮晶晶的。
王楚钦“嗯”了一声,目光却下意识地瞟向场边——向暖暖正抱着记录本,和维克托说着什么,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
何筱雅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她低下头,继续记录,状似无意地闲聊:“听说王选手之前为了保护翻译,在风雪里受了很重的伤?真了不起。”语气带着真诚的钦佩。
王楚钦皱了皱眉,不太想提这事:“职责所在。”
“但真的很勇敢啊!”何筱雅的声音带着点小女生的崇拜,她微微歪着头,笑容甜美地看着王楚钦,“要是我遇到那种情况,肯定吓傻了。王选手不仅球打得好,还这么有担当,难怪……” 她话没说完,恰到好处地停住,留下引人遐想的空间,脸颊还恰到好处地飞起两朵红晕。
王楚钦被她直白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眉头蹙得更紧。他不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带着明显目的性的热情。他只想快点结束这无聊的评估。
“好了吗?”他语气生硬地问。
“马上就好!”何筱雅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冷淡,依旧笑容甜美,动作麻利地收起工具,“王选手,以后你的日常放松和肌肉保养就交给我吧!保证让你恢复得比受伤前还棒!”她俏皮地眨了下眼,“对了,我那里还有一些特制的运动损伤修复药膏,效果特别好,晚点给你送过去?”
“不用了。”王楚钦想也不想就拒绝,拿起毛巾和水瓶,“队里有统一配发。”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就走,朝着场边那个毛茸茸的脑袋走去。
何筱雅站在原地,看着王楚钦毫不留恋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但眼底的兴趣却更浓了。她轻轻摩挲着手里的记录板,目光扫过场边正低头和维克托说话的向暖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另一边,王楚钦几步走到向暖暖身边,极其自然地拿起她放在旁边椅子上的水杯(他自己的那个蓝色摔坏了,这是个新的),拧开灌了一大口,然后用手肘轻轻撞了她一下:“喂,壮壮,发什么呆?走了,吃饭去!”
向暖暖被他撞得回过神,看着他那副理所当然拿她水喝的样子,习惯性地瞪了他一眼:“谁让你喝我的水!烦人!” 可眼底却没什么真正的怒气,反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安心?
王楚钦看着她气鼓鼓的小脸,心情大好,恶劣地晃了晃水杯:“喝你口水怎么了?小气!” 说完,把水杯塞回她手里,转身就走,“快点!去晚了食堂的红烧排骨就没了!”
向暖暖抱着水杯,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远处那个依旧站在原地、正看着他们这边的何筱雅。何筱雅对上她的目光,立刻露出了一个极其友好、甚至带着点示好的甜美笑容。
向暖暖愣了一下,也礼貌性地回了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心里却莫名地掠过一丝……奇怪的感觉。这个新来的队医助理,看王楚钦的眼神……是不是有点太热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