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铁门撞击声还在空旷的训练馆里回荡,王楚钦决绝逃离的背影仿佛带着无形的冲击波,狠狠撞在每个人的心上,最后又重重砸在摔倒在地的向暖暖身上。
膝盖和手肘的疼痛尖锐,却远不及心口那片被撕裂、被悔恨啃噬的万分之一。泪水模糊了视线,她趴在地上,徒劳地朝着他消失的方向伸出手,喉咙里压抑着破碎的呜咽:“王楚……钦……”
“暖暖!”队友们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围了上来。有人心疼地想扶她起来。
“别碰我!”向暖暖猛地甩开伸过来的手,声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尖锐和抗拒。她不是针对队友,而是那巨大的、灭顶的情绪需要一个宣泄口。她挣扎着,不顾疼痛,自己撑着冰冷的地板站了起来,膝盖处的布料迅速洇开一片深色——擦破皮了。
她甚至没低头看一眼,只是死死咬着下唇,任由泪水无声地冲刷着脸颊,目光依旧固执地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那里面,是他仓皇逃离的绝望。
领队重重叹了口气,脸上是疲惫和凝重:“散了散了!今天训练取消!都回去好好休息!”他又看向向暖暖,语气缓和了些,“暖暖,你也先回去处理一下伤口。这件事……”
向暖暖像是没听见,她踉跄着,一步一步走向王楚钦刚才站的地方。那里,散落着他带倒的球拍,还有……他刚才紧握拳头时,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留下的一小片微不可察的血迹,混在木屑灰尘里。
她的指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拂过那点刺目的红,心像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
他流了血……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在她误解他、推开他的时候,他一直都在流血。身体上的,心上的。
何筱雅那淬毒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在她脑海里疯狂回放,带着迟来的、惊心动魄的真相:
他砸椅子是为了保护她……
他盯梢乔之逸是怕她被骗……
他风雪中高烧昏迷、头破血流是因为把衣服都裹给了她……
他忍痛训练是为了能名正言顺地靠近她……
他扔掉何筱雅的东西,厌恶得碰都不想碰……
他容忍何筱雅的靠近,只是因为怕她误会更深,怕她把他和那个“骗子”划上等号……
而她做了什么?
她用最冰冷、最伤人的沉默和眼神,一次次推开他。
她把他笨拙的、拼尽全力的守护,当成了和何筱雅一样的“欲拒还迎”和“欺骗”。
她亲手在他心上划下了一道道口子,最后,在她终于看清一切,终于想要靠近时,他却像被烙铁烫伤一样,绝望地逃开了。
巨大的懊悔和心疼几乎将她淹没。她不是没有心,她只是……被过去的阴影困住了,困在了那个叫“不信任”的牢笼里。而他用最笨拙的方式,试图把她拉出来,却被她亲手推得更深。
“对不起……”她无声地呢喃,泪水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接下来的几天,训练基地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何筱雅被开除并接受进一步调查的消息尘埃落定,但笼罩在王楚钦和向暖暖之间的沉重阴霾,却挥之不去。
王楚钦彻底变了个人。
他不再迟到早退,训练时却沉默得像一块石头。曾经充满侵略性和灵气的球风,变得异常凶狠甚至有些急躁,失误率明显上升。维克托教练的怒吼,队友的提醒,他似乎都听不进去了,只是闷着头,把所有的力气都发泄在小小的乒乓球上,仿佛那白色的球体承载着他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愤怒。
他不再缠着向暖暖,甚至连眼神都刻意避开。在食堂,在走廊,在训练馆,只要向暖暖出现的地方,他要么立刻转身走开,要么就低着头,用额前过长的碎发遮住所有表情,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尤其向暖暖勿近”的冰冷气息。那是一种用坚硬外壳包裹起来的脆弱和逃避。
向暖暖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她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但眼神却一天比一天坚定。懊悔的泪水流干了,剩下的是一种近乎执拗的决心:她要靠近他,哪怕他竖起满身的尖刺。
她不再只是被动地躲在角落记录。她会在他训练结束后,默默地把温水和干净的毛巾放在他休息椅旁边(虽然他总是看也不看,或者直接无视)。
她会在他因为训练过度,旧伤隐隐作痛下意识蹙眉时,不动声色地把队医开的舒缓药膏放在他的柜子里(有一次被他发现,他当着她的面,面无表情地把药膏扔进了垃圾桶。向暖暖的心狠狠一抽,却咬着唇,第二天又默默放了一盒新的)。
她甚至开始笨拙地学习一些基础的放松按摩手法,在训练间隙,看到其他队员围在队医旁边时,她就在角落偷偷观察、模仿。有一次,她鼓起勇气,在所有人都离开后,走到独自拉伸的王楚钦身边,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你……你肩膀好像很紧,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他猛地甩开她试图伸过来的手,动作幅度大得吓了她一跳。他抬起头,眼神赤红,带着被侵犯领地的烦躁和一种更深的自厌,“离我远点!我不需要你可怜!” 说完,抓起毛巾大步离开,留下向暖暖僵在原地,手指还维持着伸出的姿势,指尖冰凉。
他的拒绝像冰锥,刺得人生疼。但向暖暖没有退缩。她看着他仓皇逃离的背影,看着他训练时越来越不顾惜自己身体的样子,看着他眼底越来越深的疲惫和阴郁……她知道,他在惩罚自己,也在用这种方式推开她。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了。
一个午后,训练馆里只剩下加练的王楚钦和整理完数据、故意磨蹭着没走的向暖暖。他正在和一个发球机较劲,汗水浸透了背心,每一次挥拍都带着发泄般的狠厉,动作却因为疲惫和急躁开始变形。
向暖暖深吸一口气,放下记录本,没有走向他,而是径直走向了控制发球机的操作台。她鼓捣了几下,调低了发球机的速度和频率。
王楚钦正全神贯注(或者说全神贯注于发泄),一个球打飞了,他烦躁地啧了一声,等着下一个球。结果,下一个球软绵绵、慢悠悠地飞了过来,毫无威胁。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挥拍,球轻松过网。紧接着,又是一个同样慢速、毫无难度的球。
“搞什么……”他皱眉,以为是机器故障,转头看向操作台——却看到了向暖暖站在那里,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手里还拿着控制器。
一股无名火瞬间窜起!她这是什么意思?可怜他?觉得他现在连发球机都打不过了?用这种方式来“照顾”他的自尊心?简直比直接嘲笑他还让他难堪!
“关掉!”他低吼道,语气冰冷。
向暖暖没动,反而按了一下按钮。这次,球发得更慢了,几乎是飘过来的。
“向暖暖!我叫你关掉!”王楚钦的声音拔高了,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他大步朝操作台走来,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
就在他快要走到面前时,向暖暖突然做了一个让王楚钦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拿起旁边一个备用球拍(对她来说有点大),模仿着他刚才一个失误的动作,对着那个慢悠悠飘来的球,笨拙地、极其夸张地挥拍——然后,毫无疑问地,拍子挥空了!球软软地落在她脚边。
她抬起头,看着瞬间僵住、一脸错愕的王楚钦,努力板起小脸,用非常认真、甚至带着点“严肃”的语气说:
“你看,这么慢的球,我也打不着。”她顿了顿,圆溜溜的眼睛里努力挤出一点点“沮丧”,但更多的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种近乎笨拙的讨好,“所以……王楚钦选手,你刚才……是不是在故意让着发球机啊?”
空气仿佛凝固了。
王楚钦像被按了暂停键,所有汹涌的怒火、冰冷的拒绝、想要斥责的话语,都被眼前这荒诞又……莫名戳心窝子的一幕给堵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那个平时安静得像只小兔子的向暖暖,此刻拿着不合手的球拍,顶着一张明明紧张得要命却强装镇定的小脸,用这么笨拙、这么幼稚、这么……完全不像她会做的方式,说着这么一句“歪理邪说”。
她是在……逗他?
这个认知像一颗小石子,猝不及防地砸进了他冰封死寂的心湖,荡开了一圈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他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抿紧的唇,看着她努力睁大却藏不住忐忑的眼睛,看着她握着球拍、指节都有些发白的小手……还有那句“是不是在故意让着发球机”……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猛地冲上王楚钦的心头——想骂她“白痴”,想质问她“你到底想干什么”,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行撬开坚硬外壳后,猝不及防涌上来的酸涩和……一丝极其微弱、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笨拙安抚到的暖意。
他脸上的冰霜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那凶狠的眼神也像被什么东西融化了一点,带上了一丝茫然和难以置信的怔忡。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训练馆里只剩下发球机单调的“嗡嗡”声,和两人之间无声的、微妙的对峙。
向暖暖的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腔。她知道自己这举动傻透了,幼稚透了,一点都不像她。但看着他刚才那副随时要爆炸、又要伤害自己的样子,她只想做点什么,哪怕只是……让他停一停。
她紧张地等待着,等待着他下一秒可能爆发的更大的怒火,或者再次转身离开。
然而,预想中的狂风暴雨没有来。
王楚钦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胸膛剧烈起伏着。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才极其僵硬地、带着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别扭,从喉咙里挤出一句:
“……白痴。”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但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和暴怒,却奇迹般地消散了大半。
说完,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她,而是走到球台边,抓起自己的毛巾狠狠擦了把脸,仿佛要擦掉什么不该有的情绪。然后,他重新拿起球拍,对着发球机,用比刚才小了许多的力道,有些心不在焉地挥拍。
只是那背影,似乎不再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带着随时会断裂的绝望。耳根处,一抹可疑的、极其浅淡的红晕,悄然爬了上来,隐没在汗湿的碎发里。
向暖暖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个笨重的备用球拍,看着他不再那么决绝的背影,感受着他那句别扭的“白痴”里藏着的微妙变化,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缓缓地、长长地松了下来。
一丝微弱的、带着泪意的笑容,悄悄爬上了她的嘴角。
她知道,那座冰山,似乎被她这笨拙的一撞,撞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虽然前路依然艰难,但至少,光好像透进去了一点。接下来,她得想想,怎么把那个别扭又受伤的“烦人精”,一点一点,从那坚硬的壳里……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