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顺九年，凛冬。
京城的空气里都带着刀子味儿，鹅毛大雪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给埋了。
“【卧槽！主播你玩真的啊？真穿越了？这雪景特效拉满了！】”
“【这扑面而来的寒气……嘶，主播你穿个羽绒服会死吗？看你冻得跟孙子似的。】”
“【前面的，羽绒服？你信不信主播掏出来直接被当成妖物烧了？】”
秦明月裹紧了身上那件格格不入的薄款冲锋衣，在人群中瑟瑟发抖。
她不过是在博物馆多看了那面古镜一眼，再睁眼就到了这个鬼地方。
脑子里还多了一个吵吵闹闹的直播系统，视野右上角正疯狂刷新着21世纪网友们的弹幕。
“快看！平津侯的大军回来了！”
“赢了！我们又打赢了冬夏那帮蛮子！”
长街之上，人声鼎沸。
百姓们脸颊冻得通红，眼里却烧着火一样的热情。
平津侯庄芦隐身披玄甲，骑在高头大马上，面沉如水，享受着山呼海啸般的欢迎。
在他身后，是绵延数里、气势如虹的凯旋之师。
秦明月被这股真实的、狂热的气氛所震慑，一时忘了寒冷。
直播间的观众们也同样如此。
“【我靠，这阵仗！比任何古装剧都有气势！这就是古代的凯旋之师吗？】”
“【那个将军好帅！虽然一脸‘你们都欠我钱’的表情，但这该死的压迫感！】”
就在此时，秦明月身边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踮着脚尖，拼命地往前挤。
他叫稚奴，今年不过十岁出头，一双眼睛却像狼崽子一样，又亮又野。
“爹！爹！”
他扯着嗓子喊，可声音瞬间就被淹没在欢呼声里。
他爹是钦天监大将军蒯铎，这次也随军出征了。
稚奴找了半天，也没看到父亲熟悉的身影。
情急之下，他手脚并用，猴儿似的爬上了一辆看起来格外华贵的马车，想站高点看得更清楚。
“大胆刁民！滚下来！”
一声娇斥如冰锥刺入耳膜。
秦明月心里一紧，暗道不妙。
只见车帘掀开，一个衣着华丽、眉眼刁蛮的少女正怒视着稚奴。
“【来了来了，经典恶毒女配桥段！】”
“【主播快上！保护我方小正太！】”
秦明月下意识想上前，可周围的人墙和古代森严的等级观念让她迟疑了。
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奇装异服”者，冲上去怕不是找死。
那少女正是作为降臣家眷被押送回京的冬夏郡主。
她见稚奴跳下车，仍不依不饶，竟直接跳下车，
手里长鞭一甩，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毒蛇般抽向稚奴。
稚奴躲闪不及，后背火辣辣地一疼，一道血痕瞬间洇透了棉衣。
“【卧槽！真打啊！这小郡主下手也太狠了！】”
“【主播别怂啊！上去干她！】”
“是你蛮不讲理！”稚奴疼得龇牙咧嘴，骨子里的倔劲儿也上来了。
他抓起地上一块石子，奋力扔了过去。
“不自量力！”郡主冷笑一声，长鞭一卷，精准地将石子“啪”地击飞。
不料，那石子改变方向，竟不偏不倚地砸在另一匹拉着马车的骏马头上！
“希律律——！”
骏马吃痛，疯了一样当街狂奔，狠狠撞上了旁边一辆马车。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被撞的马车侧翻在地，一个锦衣公子哥儿从车里滚了出来，当场摔晕过去。
现场顿时乱成一团。
“稚奴，快走！”两个半大小子冲过来，拉起稚奴就跑。
秦明月看着他们消失在巷口，心里五味杂陈。
她救不了他，甚至连大声呵斥的勇气都没有。
这就是现实，残酷而冰冷。
夜，深了。
秦明月又冷又饿，只能凭借着直播间网友的智慧，找了个破败的土地庙暂时蜷缩起来。
她看着弹幕里大家激烈地讨论着稚奴的命运，讨论着那个叫庄善的倒霉公子哥，心中一片茫然。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喧哗，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夜空。
“【主播快看！那边怎么了？走水了？】”
“【不对，那方向……好像是白天那个小孩跑进去的居民区！】”
秦明月心中一动，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她顾不上寒冷，咬着牙，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火光的方向摸去。
越靠近，空气中的血腥味就越浓。
她躲在一堵残墙后，看到了让她永生难忘的一幕。
那正是稚奴的家，蒯府。
此刻却被大批官兵围得水泄不通。
平津侯庄芦隐，那个白天还享受着万民欢呼的英雄，此刻却像一尊索命的阎罗。
“蒯铎，”
庄芦隐的声音像淬了冰，
“把你从丹翠山矿洞里拿走的东西，交出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他将妻儿护在身后。
秦明月猜，那应该就是稚奴的父亲，蒯铎。
“【我日！这是黑吃黑啊？白天还是大英雄，晚上就带兵抄家？】”
“【那个东西肯定很重要！关系到皇位的宝藏？还是什么兵符？】”
“【主播快录下来！这是惊天黑幕啊！】”
秦明月死死捂住嘴，连大气都不敢出。
录下来？
她拿什么录？
就算录了，又能给谁看？
庄芦隐眼中杀机一闪，冷冷地一挥手。
“噗嗤！”一个青年应声倒地。
“噗嗤！”又一个。
血，染红了地上的雪。
秦明月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爹！救我！”
后院传来稚奴妹妹月奴的哭喊，她被一个杀手揪着头发拖了出来。
庄芦隐捏住月奴小小的下巴，对蒯铎笑道：
“你的骨头有多硬，你女儿的命，就有多脆。”
“庄芦隐！你这畜生！”
蒯铎目眦欲裂。
庄芦隐失去了耐心，他指着一旁吓得发抖的少年狗剩，误以为他是蒯铎的儿子：
“杀了他。”
狗剩突然挺直了胸膛，大吼一声：
“没错！我就是蒯铎的儿子！有种冲我来，别动我妹妹！”
“【好小子！是条汉子！】”
“【他好像在往厨房那边看……他在拖延时间！那个小孩肯定在厨房的密道里！】”
弹幕的猜测让秦明月心头一震。
庄芦隐的贴身侍卫瞿蛟手起刀落，狗剩的头颅滚落在雪地里。
“现在，可以说了吗？”
蒯铎依旧不语。
“杀了那女孩。”
“不！”
瞿蛟的长刀划过月奴的脖颈。
小小的身体软倒下去，鲜血溅红了雪地。
秦明月眼睁睁看着这一切，浑身抖得像筛糠。
直播间的弹幕在这一刻都停滞了，随即爆发出海啸般的愤怒和无力。
“【草！！！】”
“【他们怎么敢！她还是个孩子啊！】”
“【报警……对不起，我忘了这里是古代……我真的看吐了……】”
瞿蛟的目光又转向了稚奴的母亲柳氏。
柳氏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拔出匕首嘶吼着冲了过去，却被一剑穿心。
徒弟、儿子（假的）、女儿、妻子……全死了。
蒯铎惨然大笑：
“哈哈哈……庄芦隐！东西是我藏起来了！但我就是死了，化成厉鬼，也绝不会给你！”
话音未落，他抢过长枪，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临死前，他的目光穿透人群，望向厨房的方向，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活下去！
秦明月读懂了那口型，眼泪无声地滑落。
庄芦隐皱眉搜身，只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项圈。
他带着人迅速离开，留下一个叫杨真军师的人处理后事。
“来人，把值钱的东西都搬走！然后，一把火，烧个干净！”
熊熊大火冲天而起。
“【完了，那个叫稚奴的小孩还在密道里，这下要被活活烧死了！】”
“【主播，想想办法啊！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啊！】”
我能有什么办法？
秦明月绝望地想。
她冲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就在浓烟滚滚，即将吞噬一切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现。
那人戴着一张狰狞的鬼面具，身手快得不可思议。
他精准地来到厨房后墙，挪开一块砖石，从即将被浓烟窒息的密道里，一把将满身烟灰、已经昏迷的稚奴捞了出来！
“【！！！】”
“【卧槽！神兵天降！这是谁？！】”
“【蒙面义侠！我就知道有反转！】”
鬼面人抱着稚奴，正要离开，脚步却微微一顿。
他那双藏在面具后的、冰冷而沉静的眼睛，竟隔着数十步的距离，穿透夜色与火光，精准地落在了秦明月藏身的地方。
那一眼，仿佛看穿了她的灵魂，看穿了她眼前那片只有她能看到的、滚动的弹幕。
秦明月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他知道我在这里！
他看到我了！
下一秒，鬼面人收回目光，抱着稚奴，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之中。
只留下秦明月一个人，在风雪中，在冲天的火光前，和满屏疯狂滚动的弹幕一起，呆立原地。
一夜之间，一个家族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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