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便利店门口堵了近十分钟。江敛盯着前排座椅的缝隙,直到司机按了声喇叭,才漫不经心地抬眼——雨幕里,宋予年已经站起身,把包扎好的猫塞进陈砚舟怀里,自己则甩了甩手上的水,转身撞开便利店的玻璃门。门檐的积水滴在他后颈,创可贴被浸得透湿,像片快要剥落的枯叶。
“开车吧。”江敛收回视线,指尖在膝盖上敲了敲。车载音响里流淌出舒缓的古典乐,与车外的雨声格格不入。
到家时雨已经停了。江敛踩着玄关感应灯的光往里走,听见父亲在客厅打电话:“……对,那孩子是有点棘手,不过我们江家的人,没必要跟这种底层混子扯上关系……”他顿了顿,换了只脚换鞋,鞋底的泥蹭在大理石地面上,留下个模糊的印子。
书房的台灯亮到凌晨。江敛解完最后一道微分方程时,窗外的蝉鸣已经泛起晨光。他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倒水时,瞥见垃圾桶里躺着半张撕碎的便利贴——是昨天陆屿森硬塞给他的,上面写着“宋予年打架是因为有人骂他爸”,后面还画了个问号。他当时随手一撕,现在碎纸堆里,“爸”字的最后一笔还歪在垃圾桶边缘。
晨会时,教导主任的声音透过喇叭嗡嗡作响。江敛盯着黑板上方的校训,直到前桌戳他胳膊:“喂,宋予年又被点名了。”他眼角的余光扫过后排——宋予年正趴在桌上,校服后领露出半截绷带,大概是昨天包扎的伤口。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他背上投下光斑,像撒了把碎金。
数学课,老师拿着江敛的卷子当范例。他站在讲台边,目光扫过全班时,无意间和后排抬头的宋予年对上视线。对方眼里没什么情绪,只瞥了他一秒,就又低下头去抠桌子缝里的口香糖。江敛转回头,听见笔尖在黑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突然想起某次月考后,宋予年把不及格的卷子揉成球,扔进垃圾桶时,嘴角也是这种没所谓的弧度。
午休时,陆屿森抱着一摞作业本从江敛桌边路过,不小心撒了几本。江敛弯腰去捡,看见最底下那本封皮写着“宋予年”,扉页用铅笔涂鸦着篮球场的简笔画,角落还歪歪扭扭写了句“赢不了就算了”。他把本子递过去时,陆屿森突然小声说:“他昨晚又跟他爸吵起来了,砸了家里的镜子……”
江敛没接话,抽回手时,指尖蹭到本子边缘的毛边。陆屿森抱着本子跑开,背影在走廊尽头拐了个弯,像枚被扔远的橡皮。江敛靠回椅背,翻开自己的错题本,上面用红笔写满了批注,工整得像印刷体,却突然觉得每个字都扎眼。
放学路上,江敛在公交站台看见宋予年。他靠着站牌抽烟,校服外套搭在胳膊上,后颈的绷带又渗出点血迹。烟雾缭绕中,他忽然抬眼看向江敛,眼神里带着点挑衅,又有点说不清的疲惫。江敛转身上了自家的车,听见身后传来打火机“咔哒”的声响,像某根神经被轻轻拨动。
车子驶入小区时,江敛看见保安亭旁围着几个小孩,正逗弄一只腿上绑着纱布的流浪猫。猫看见他的车,瑟缩着躲到柱子后面,尾巴尖还在发抖。他想起昨天便利店门口的雨幕,宋予年蹲在地上的背影,忽然觉得那团影子和眼前的猫重叠起来,都带着点被遗弃的狼狈。
车子在单元楼下停稳时,保安亭的小孩们正用树枝戳着流浪猫的食盆。江敛推开车门,皮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黏腻声。他没看那只猫,径直走进大堂,却在电梯门合上的瞬间,从反光镜里看见宋予年骑着辆破单车冲过小区门口,后轮胎溅起的泥点甩在便利店的玻璃上,像谁随手抹上去的墨迹。
电梯数字跳到十三楼时,江敛听见手机震动。陆屿森发来条消息,附带张照片:教学楼后的废弃单车棚里,宋予年靠在生锈的车架上,后颈的绷带被血浸透,红得刺眼。消息框里还躺着半句没发完的话:“他好像又被他爸打了,你说要不要……”
江敛删掉对话框,将手机塞回口袋。玄关感应灯亮起的刹那,他看见鞋柜上放着盒进口蓝莓——母亲总说这对大脑好,却不知道他早就吃腻了。他脱掉鞋,光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上,听见父亲在书房打电话:“……让陈律师准备文件,那老赖的债跟我们没关系……”
书房的台灯亮如白昼。江敛打开数学建模的资料,屏幕上的数据流闪烁不定,忽然想起上周选修课上,宋予年趴在桌上睡觉,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胳膊上投下条纹路,像某种沉默的密码。他指尖划过键盘,在搜索栏里敲下“创伤后应激障碍 青少年”,又迅速按了删除,屏幕恢复成一片空白,如同他刻意清空的思绪。
凌晨,江敛被渴意惊醒。路过客厅时,他看见母亲坐在沙发上看财经杂志,脚边放着半杯冷掉的牛奶。“怎么还不睡?”母亲头也不抬,“明天还要模拟考吧?隔壁张阿姨说,她家儿子报了个两万八的冲刺班……”
他应了一声,倒了杯水靠在厨房门框上。窗外的路灯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方形的光斑。他想起宋予年蹲在便利店门口包扎猫时,雨幕里那片被伞沿切割的光影,突然觉得自己和那只流浪猫没什么区别——都在各自的角落舔舐伤口,只是他的伤口藏在熨帖的校服下,藏在永远第一的成绩单里。
模拟考那天,江敛提前交卷走出考场。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公告栏的声响。“记过处分”的名单已经换成了月考排名,他的名字在第一行,宋予年的名字则在倒数第三行。他盯着那串数字,忽然想起陆屿森说过,宋予年小学时数学能考九十八分,后来才慢慢放弃。
放学时,江敛在校门口看见宋予年被几个社会青年堵住。为首的黄毛李严叼着烟,伸手去扯他书包带:“小子,欠我的账什么时候算呢?”宋予年往后退了半步,手却悄悄攥紧了拳头
“宋飞欠你们的钱,关我什么事”
宋予年的声音不高,却像块冰砸在燥热的空气里。黄毛李贵严吐了个烟圈,眯眼打量他:“宋飞是你爸吧?虎父无犬子,父债子偿,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身后的跟班哄笑起来,有人抬脚踹向宋予年的单车,车铃发出刺耳的尖叫。
江敛的车就停在二十米外的树荫下。他看见宋予年的指节在袖子里泛白,后颈的绷带又渗出了血点——那是今早陆屿森说“他爸昨晚拿烟灰缸砸的”的位置。车载音响里的肖邦夜曲还在流淌,某个音符突然被刹车声切断,江敛才发现自己下意识踩了脚虚拟的刹车。
“我没钱。”宋予年往后退到墙边。黄毛啐了口唾沫:“没钱?那就拿你来抵,这样仔细一看,你长的也不错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