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驶离校门时,江敛刻意将目光投向窗外的梧桐树,叶片在路灯下泛着灰绿的光。后视镜里,宋予年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缩成一团模糊的黑影,被暮色彻底吞噬。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忽然听见前座司机随口问了句:“少爷,刚才那人是你同学?看着好像不太高兴。”
“嗯。”江敛应了声,低头翻开数学错题本。纸页上的函数图像密密麻麻,却没一个字能钻进他眼里。他想起教导主任拍桌子时,宋予年垂在身侧的手突然攥紧,指节泛白的样子——像极了那天在厕所,他拽开霸凌者时的姿势。
“别管闲事。”江敛在心里对自己说。校霸的世界本就该充斥着拳头和处分,与他这种常年泡在图书馆的人毫无交集。车窗外掠过便利店的霓虹灯,他想起上周班会课,班长念到“校园文明标兵”名单时,宋予年正趴在桌上睡觉,校服后领还沾着片落叶。
到家时,父亲正在客厅看财经新闻。江敛放下书包,径直走向书房,却在路过玄关时,听见母亲随口提起:“今天听你张阿姨说,隔壁班有个叫宋予年的孩子,好像总跟人打架?你认识吗?”
“不认识。”江敛的声音没什么起伏,顺手关上了书房门。台灯亮起的瞬间,他瞥见桌角放着本新买的《线性代数进阶》,封面还贴着图书馆的借阅标签。想起下午宋予年趴在桌上睡觉时,胳膊下压着的那本《灌篮高手》,封皮边角磨得发毛,像被主人反复翻阅过无数次。
深夜刷题时,江敛被一道物理压轴题困住。他揉着太阳穴起身倒水,路过阳台时,无意间看见楼下路灯下,有个身影正踢着石子往前走。那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手里晃着瓶没喝完的矿泉水,走两步就停下来往路边的花坛里瞅
江敛抿了口冷水,转身回了书房。草稿纸上的公式列到第三行,他突然想起陈砚舟那句被截断的话:“我听说你爸上次回来把你……”后面的字被风吹散了,却像根细针,轻轻刺了他一下。
第二天清晨,江敛在走廊遇见陆屿森。对方抱着一摞试卷,神神秘秘地凑过来:“你知道吗?宋予年今天没来上课!听说他爸昨晚从外地回来,把他揍了一顿,现在还在家躺着呢!”
“哦。”江敛接过自己的试卷,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他翻开第一页,目光落在鲜红的分数上,却莫名想起昨天傍晚,宋予年蹲在路边时,路灯在他发顶投下的光圈——像个没人认领的句号。
数学课代表收作业时,江敛看见后排宋予年的座位空着,椅子歪在一边,桌肚里还塞着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桌面上,落了层薄薄的灰。他想起上周这个时候,宋予年还趴在那儿睡觉,嘴角沾着点饼干碎屑,被老师点名时,会揉着眼睛慢悠悠站起来,嘴里嘟囔着“知道了”。
午休时,陆屿森拉着他去操场看篮球赛。路过公告栏时,“记过处分”的名单还贴着,宋予年的名字被阳光晒得有些褪色。黄头发男生正跟人指着名单笑,江敛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鞋底碾过一片落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球场边,有人议论起宋予年:“听说他以前挺乖的,后来他爸妈离婚了才变成这样。”“谁信啊?校霸的话能信吗?”江敛靠在栏杆上,看着篮球在阳光下划出抛物线,突然觉得有点刺眼。他摸出耳机戴上,音乐声瞬间灌满耳朵,却盖不住心底某个模糊的声音——那是昨天夜里,楼下那个踢石子的身影,在空旷的街道上留下的回响。
放学时,江敛在校门口看见了陈砚舟。他背着宋予年的书包,正对着电话那头大声嚷嚷:“知道了!药买了!你爸什么时候走啊?”看见江敛,他愣了一下,随即别过脸继续讲电话。江敛没停留,径直上了自家的车。
车子发动时,他透过车窗看见陈砚舟挂了电话,蹲在路边打开书包,从里面掏出盒药膏,对着路灯看说明书。书包拉链没拉严,露出一角泛白的《灌篮高手》,封面上樱木花道的笑脸被磨得有些模糊。
江敛移开视线,拿出手机点开未读消息。陆屿森发来张数学卷子的解析,末尾还加了句:“宋予年那事你听说没?他爸好像下手挺狠的……”
江敛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手指在键盘上悬了悬,最终只回了个“嗯”。他关掉对话框,将头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路灯依次亮起,在玻璃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极了那天午后,宋予年额角滚落到下颌的汗珠。
“少爷,到家了。”司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江敛应了声
江敛推开车门,玄关感应灯应声亮起。母亲端着水果从厨房出来,瞥见他校服袖口沾着的粉笔灰:“今天又留堂了?”他“嗯”了声,径直走向书房,将书包甩在椅背上时,听见客厅传来父亲翻报纸的声响,夹着半句漫不经心的问话:“月考排名出来了?”
“第一。”江敛的声音透过门缝飘出去,指尖已经划开了电脑屏幕。数学建模的资料铺满桌面,他却在看见“暴力因子与成长环境相关性”的文献标题时,顿了顿——上周选修课上,教授提到这个课题时,后排传来过一声极轻的嗤笑,他当时没抬头,却知道是宋予年。
深夜三点,江敛合上电脑时,窗外下起了小雨。他走到阳台收衣服,看见楼下陈砚舟的伞尖戳在水洼里,正仰头朝宋予年家窗户喊着什么。雨声模糊了话语,只看见伞柄剧烈晃了晃,像是主人在赌气。江敛拉上玻璃门,转身时踢到了脚边的收纳箱,箱底露出本初中物理竞赛的旧笔记,扉页用铅笔写着“江敛收”,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那是小学同桌转学那天塞给他的,如今纸张已经泛黄。
第二天晨会,教导主任念到“纪律整改重点人员”时…
“江敛?”前桌戳了戳他胳膊,“发什么呆呢?数学老师叫你去办公室。”他起身时,听见后排女生小声议论:“听说宋予年今天来上学了,脸上好像有伤……”话音未落,教室后门“哐当”一声,宋予年斜挎着书包站在门口,额角贴着块创可贴,校服拉链歪歪扭扭地挂着。
四目相对的瞬间,江敛率先移开视线,推开办公室门时,听见身后传来椅子被撞开的声响。数学老师指着试卷上的压轴题:“这道题思路很巧,你怎么想到用辅助线的?”他盯着草稿纸上的辅助线,突然想起昨天陈砚舟在路灯下翻看的药膏说明书——那盒子上印着的图案,和宋予年上次打架后贴的创可贴是同一个牌子。
午休时,江敛去图书馆还书,路过操场时,看见宋予年靠在篮球架上,几个男生围着他起哄。有人指着他额角的创可贴笑,他突然抬手掀翻了旁边的矿泉水瓶,水流在水泥地上蜿蜒成细流,映出他眯起的眼睛。江敛转进图书馆的阴影里,听见身后传来闷响,像是拳头砸在人身上的声音,却没回头。
傍晚放学,江敛在校门口看见宋予年蹲在台阶上系鞋带,后颈的创可贴边缘卷了起来。他的车缓缓驶过,听见宋予年对旁边的陈砚舟骂了句“滚蛋”,却在对方递过冰淇淋时,别扭地接了过来。车窗升起到一半,江敛看见冰淇淋的包装纸被风吹到脚边,上面印着便利店的logo——和他昨天路过时看见的,宋予年手里晃着的那瓶矿泉水,是同一个牌子。
车子拐过街角,江敛拿出手机删掉了陆屿森发来的消息。对话框里最后一条停留在“宋予年好像又打架了,这次是为了……”,他没看完,退出界面点开了数学公式手册。路灯透过树叶在屏幕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极了那天宋予年趴在桌上睡觉时,阳光落在他发梢的样子。
“少爷,前面路口堵车。”司机的声音响起,江敛放下手机,看见前方便利店门口围着一群人。黄色警戒线隔开的区域里,宋予年正蹲在地上给流浪猫包扎伤口,陈砚舟举着伞挡在他头顶,两人肩膀挨着肩膀,在雨幕里缩成小小的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