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锋破空的锐响在耳畔炸开时,桑檎正盯着自己指尖凝固的血痂。七步外,玄天宗刑堂首座的青霜剑悬在他眉心三寸,剑尖凝着一点寒芒——却迟迟没有刺下来。
"孽障!"首座的白须在风中剧烈颤抖,"你竟敢——"
爆喝声戛然而止。桑檎茫然抬头,看见老道士的剑锋转向了灶膛。他浑身血液瞬间冻结,扑过去的动作扯裂了产道未愈的伤口,血溅在青砖上像一串歪斜的符咒。
"别碰她!"
这一声嘶吼耗尽了最后气力。桑檎跪倒在地时,看见灶膛里飘出缕缕金雾,婴儿的啼哭忽然变得极远。他拼命向前爬行,指甲在砖缝里崩裂,却在触及金雾的刹那僵住了——雾气里浮动着熟悉的沉水香。
"瞿...湫遐..."
这个名字像句咒语。金雾骤然凝聚成剑形,将青霜剑"铮"地格开。桑檎趁机扑到灶膛前,颤抖的手却摸了个空。襁褓还在,里面的婴孩却不见了,只剩几片野姜花瓣散发着微弱灵光。
后颈突然传来剧痛。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是刑堂首座惊疑不定的脸,和从自己心口朱砂痣里漫出的、与瞿湫遐如出一辙的剑气。
......
桑檎在檀香中醒来时,最先感知到的是胸口的重量。他艰难地聚焦视线,看见个雪团子似的小东西正趴在自己胸前,粉嫩的腮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婴儿的襁褓绳结系得极精巧,尾端还缀着枚小小的玉铃铛——玄天宗内门弟子才有的清心铃。
"醒了?"
清冷的嗓音惊得桑檎一颤。瞿湫遐坐在床尾阴影处,月白中衣下隐约可见绷带轮廓。见他要起身,那人抬手结了个印,锦被立刻重若千钧地压下来。
"别动。"瞿湫遐走近时带着药香,"产道撕裂三处,灵脉枯竭,心魔入体。"冰凉指尖按在他眉心,"还有高热。"
桑檎别过脸去。婴儿被惊动了,小拳头无意识地攥住他一缕散发。这微弱的牵扯感让他眼眶发烫,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肯出声。屋内一时只剩铜壶滴漏的轻响,和婴儿咿呀的哼唧。
"她喝了三天羊乳。"瞿湫遐突然开口,"每次只肯喝小半勺。"
桑檎的睫毛颤了颤。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噬巳诀》孕育的灵胎本该靠双亲灵力喂养,如今却只能像凡人婴孩般喝兽奶。胸口突然闷痛起来,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摸婴儿的脸蛋,却在触及前被瞿湫遐捉住了手腕。
"你经脉里还有反噬的余毒。"瞿湫遐从袖中取出个瓷瓶,"化毒丹,每日卯时..."
"假慈悲!"桑檎猛地抽回手,婴儿被惊得哇哇大哭。他立刻僵住了,悬空的手收也不是放也不是。瞿湫遐熟练地抱起婴儿轻拍,那截雪白后颈从衣领露出来,上面赫然是道未愈的剑伤。
桑檎突然喘不上气。破碎的记忆涌上来:刑堂的剑光、灶膛的金雾、还有昏迷前心口爆发的剑气...他哆嗦着去摸自己朱砂痣,却被瞿湫遐一句话钉在原地:
"你我在血契结成时,就已经灵肉相融。"
婴儿的哭声渐渐停了。瞿湫遐将她放回桑檎枕边,动作轻得像在安置一件法器。月光透过窗纱照在婴儿脸上,桑檎这才看清她眉心有个淡金色的印记,形状宛如囚室血符的变体。
"她叫什么?"
话一出口桑檎就后悔了。果然,瞿湫遐整理药瓶的手指顿了顿:"你起的名字,不记得了?"见他不答,又淡淡道,"那晚你高热不退,抱着她喊了七十三遍'阿巳'。"
桑檎如遭雷击。《噬巳诀》的"巳"字,竟被他用来命名这个本该被吞噬的孩子。羞耻与悔恨绞着胃部翻涌上来,他猛地撑起身子干呕,却只吐出几口带着金丝的涎水。
瞿湫遐的帕子递到眼前。桑檎盯着帕角绣的兰草纹,突然崩溃地抓住对方手腕:"为什么救我?"指甲深深掐进皮肉,"你明明该把我千刀万剐!"
回答他的是婴儿突然响亮的啼哭。瞿湫遐抽出手腕去哄孩子,背影在烛光里显得格外单薄:"那晚你解除血契时,传过来的不止是悔意。"他侧脸被烛火镀上暖色,"还有你偷偷喂给阿巳的半数本命精血。"
桑檎怔住了。他自己都不记得的细节,原来早被《噬巳诀》诚实地记录了下来。阿巳哭得打起嗝,小脸憋得通红。他下意识伸手去接,瞿湫遐却抱着孩子退后半步:"你现在的状况,不宜..."
"给我!"
这一声吼得嘶哑。瞿湫遐竟真把孩子递了过来,桑檎慌忙去接,手臂却因虚弱不停发抖。最终变成瞿湫遐从背后环着他,两人的手共同托住这个轻得惊人的小生命。
阿巳突然不哭了。她睁着琥珀色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桑檎憔悴的脸,突然伸出小手去够他散落的鬓发。这个动作让桑檎浑身剧颤,积蓄多时的泪水终于决堤。他低头把脸埋在襁褓上,哭得像个迷路多年的孩童。
瞿湫遐的手轻轻落在他肩头。这个克制的触碰却让桑檎哭得更凶,仿佛要把邪修二十年的冷血都化成眼泪流尽。恍惚间有温热的液体也滴在自己颈间——原来正人君子也会落泪。
......
三更的梆子响过很久后,桑檎在高热中惊醒。屋内只剩他一人,阿巳的小床摆在触手可及处。他挣扎着支起身子想看孩子,却被突然袭来的眩晕击倒。额头重重磕在床柱上,竟感觉不到疼——身体已经烧得麻木了。
"瞿...湫遐..."
气音飘散在黑暗里。桑檎蜷缩着去摸自己腹部,那里松垮的皮肉上还留着妊娠纹。指尖突然触到个硬物,是瞿湫遐悄悄塞在他枕下的清心铃。铃铛表面刻着细小的安神咒,在月光下泛着青荧。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桑檎慌忙把铃铛藏进里衣,假装熟睡。门开时带进一股药香,瞿湫遐的手贴上他滚烫的额头,轻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醒着。"
桑檎死死闭着眼睛。床榻微微一沉,瞿湫遐竟和衣躺了下来。温热的胸膛贴着他后背,灵力如涓涓细流渡入他枯竭的经脉。这感觉太过熟悉,让他想起那个被刻意遗忘的夜晚——当时瞿湫遐被他用铁链锁着,也是这样颤抖着承受灵力交融。
"别...可怜我..."桑檎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瞿湫遐的手臂环过他腰间,掌心恰好盖在他凹陷的腹部:"不可怜。"呼吸拂过他后颈,"是债。"
阿巳在小床上发出梦呓。桑檎再也撑不住,转身把脸埋进瞿湫遐肩窝。对方的中衣很快被泪水浸湿,却始终有只温暖的手在他脊背上轻轻拍抚,如同哄着另一个更大的孩子。
晨光初现时,桑檎在高热昏沉中感到有柔软的东西碰了碰自己眼皮。朦胧间看见瞿湫遐近在咫尺的脸,和悬在他们之间的阿巳——刚才是这小家伙在用沾满口水的手拍他眼睛。
"她像你。"瞿湫遐把婴儿放在两人中间,"固执。"
桑檎想反驳,却被塞进怀里的奶瓶打断了。阿巳立刻欢实地拱过来,小嘴叼住瓶口用力吮吸。他看着那鼓动的腮帮,突然想起《噬巳诀》里最恶毒的条款:若灵胎存活满月,双亲将共享寿元。
瞿湫遐的手指突然插入他汗湿的发间。这个近乎温柔的举动让桑檎浑身僵硬,却听见对方低声道:"窗棂上我刻了阻隔阵。"指尖轻轻梳理着打结的发丝,"不会有人知道...你在这里。"
桑檎抱紧了怀中的婴儿。阿巳吃饱喝足,正抓着他一缕头发玩得开心。晨光透过窗纱照进来,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模糊得就像个寻常人家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