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卷过,吹起春姨猩红的衣袂,她转身,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消失在通往主楼温暖灯火的门廊深处。留下雪地里挣扎的顾晚、浑身湿透的爱奴,以及那枚沉在污雪中、昭示着阴谋与死亡开端的——乌黑的银耳坠。
爱奴的目光,第一次,从春姨的背影,移到了顾晚身上。那双狼崽般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连她自己都理不清的情绪——惊愕,困惑,一丝极微弱、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希望?还有更深沉的警惕。
顾晚趴在冰冷的雪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她看着那枚耳坠,看着爱奴的眼神,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顾晚第一步,成了。
但这把“钝刀”,才刚刚抵上这地狱的喉咙。真正的凶险,才刚刚开始。而那个叫爱奴的女孩……顾晚的目光与她短暂交汇——那是她必须拉出深渊的同伴,也是这场救赎里,最不可控的变数。
风雪更大了。柴房的门在身后洞开,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两个粗壮的仆妇面无表情地走过来,粗暴地拽起地上的顾晚和雪中的爱奴,朝着那灯火通明、却又深不见底的主楼拖去。
冰冷的井水兜头浇下,激得顾晚一个哆嗦,残存的高烧被强行压下,换来刺骨的清醒。两个粗壮的仆妇动作麻利,近乎粗暴地剥掉她身上破烂的湿衣,用粗糙的布巾擦拭她冻得发青的身体。伤口碰到水,火辣辣地疼。她没有挣扎,节省着每一分力气,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这个陌生的房间。
不是柴房,也不是想象中的牢笼。一间还算整洁的厢房,有床有桌,甚至点着暖炉。空气里飘着淡淡的、不同于主楼那种甜腻的熏香,是干燥草药的味道。但这“体面”更让人心头发沉。春姨不会无缘无故施舍善意。
仆妇快点!磨蹭什么!
仆妇不耐烦地推搡着,把一套半旧的青色棉布衣裙扔给她。布料粗糙,但干净厚实。
隔壁传来轻微的水声和压抑的抽气声。爱奴也在被“收拾”。
顾晚迅速套上衣服,布料摩擦着伤口,她咬着牙没出声。门开了,爱奴被另一个仆妇带进来,同样换上了青色衣裙。她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紧抿成一条倔强的线。那双眼睛,像淬了寒冰的琉璃,冷冷地扫过房间,最后落在顾晚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浓重的疑虑。
仆妇老实待着!
带爱奴进来的仆妇恶声恶气地丢下一句,反手锁上了房门。沉重的落锁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现在,只剩下她们两人。
顾晚走到桌边,那里放着一个粗瓷壶和两个碗。她倒了一碗水,自己先喝了一大口。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干渴和灼痛感。她没有立刻招呼爱奴,只是把另一碗水轻轻推到了桌子的另一边
爱奴站在原地没动,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她的目光钉在顾晚身上,带着狼一般的戒备
爱奴你是谁?
她的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是雪地里长时间咬牙忍耐和寒冷侵袭的结果。
顾晚顾晚
顾晚放下碗,坦然迎上她的目光
顾晚和你一样,被卖进来的。
爱奴不一样
爱奴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刺骨的嘲讽
爱奴你胆子很大。敢在春姨面前耍花样。
顾晚不是花样,是活命。
顾晚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顾晚耍花样的人,脖子已经断了。
她顿了顿,看着爱奴
顾晚那碗羹确实有毒。砒霜里掺了断肠草,银器碰到会发黑,骗不了人。有人想她死。
爱奴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春姨的仇人?这信息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她冰冷的心湖里激起一丝涟漪,但很快被更深的怀疑淹没。
爱奴你怎么知道?
她追问,身体微微前倾,像蓄势待发的弓
爱奴还有,砒霜……美人醉?你怎么知道她喝那个?
顾晚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床边坐下,床板发出吱呀的呻吟。她需要节省体力。
顾晚我懂一点医术
她选择了最直接、也最不易被戳破的部分解释
顾晚她脸上的红晕不正常,是长期服食微量砒霜的痕迹。至于美人醉的名字……
顾晚被拖进来时,听看守的婆子提过一嘴。
这个解释半真半假。医术是真,听到婆子议论是假。但此刻,真相比合理的来源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