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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美丽的刺

林微雨三岁那年,第一次叫我"妈妈"。

那是个阴沉的午后,雨水不停地敲打着公寓的落地窗。我坐在意大利进口的真皮沙发上,手里端着半杯已经凉掉的红茶,看着那个小人儿摇摇晃晃地向我走来。她穿着我昨天刚买的淡蓝色连衣裙,柔软的头发扎成一个小小的马尾,发绳上缀着珍珠——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妈...妈..."她的小手抓住我的膝盖,琥珀色的大眼睛期待地望着我。

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茶杯从手中滑落,在地毯上砸出一片暗红色的污渍。那眼睛,那该死的琥珀色眼睛,简直和林晓蕴如出一辙。

保姆闻声赶来,惊慌失措地开始清理。"林小姐,您没事吧?"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带她出去。"我指着林微雨,声音比想象中还要尖锐,"马上。"

保姆抱起困惑的孩子匆匆离开客厅。我瘫在沙发上,感到一阵窒息。三年了,我依然无法忍受在林微雨脸上看到林晓蕴的影子。每次给她洗澡,看到那相似的眉眼,我都会粗暴地擦洗她的脸,直到她疼得大哭。事后我又会陷入深深的自责,买昂贵的玩具补偿她,然后在夜里独自啜泣。

手机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是父亲,这周第三次了。

"晓阙,董事会下周的年会你必须出席。"他的声音不容拒绝,"晓蕴已经同意接手亚太区业务,你们姐妹是时候和解了。"

我冷笑一声:"和解?她甚至没见过微雨。"

"这正是问题所在!"父亲提高了声音,"那孩子已经三岁了,连家族姓氏都没有。你知道外面有多少闲言碎语吗?"

"让他们说去吧。"我挂断电话,走到落地窗前。雨中的城市模糊不清,就像我的未来。

林微雨在隔壁房间咯咯笑着,保姆一定又在给她看那些愚蠢的卡通片了。我闭上眼睛,试图驱散脑海中浮现的画面——林晓蕴站在雨中,白色的西装被淋湿,琥珀色的眼睛直视着我,无声地质问:"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常常问自己这个问题。是因为嫉妒?愤怒?还是那个我不敢承认的可能性——也许,在那个罪恶的夜晚之前,我对林晓蕴的感情就已经变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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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会前一周,我的公寓门铃在深夜响起。

我正坐在林微雨的床边,看着她熟睡的小脸。自从那次"妈妈"事件后,我开始强迫自己每天陪她入睡,试图弥补我时而爆发的恶劣脾气。门铃声让我皱起眉头——已经凌晨一点了,谁会在这个时间来访?

监控屏幕上的人影让我的血液瞬间凝固。林晓蕴,五年不见,她比记忆中更加清瘦,白色高领毛衣衬得她的肤色近乎透明。她抬头看向摄像头,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依然冷静得可怕。

我的手指悬在开门按钮上,犹豫了整整一分钟。理智告诉我不该让她进来,但某种更深层的冲动战胜了理智。我按下了按钮。

"好久不见,姐姐。"我拉开大门,故意用轻佻的语气掩饰内心的慌乱,"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林晓蕴的目光扫过我的丝绸睡袍,微微蹙眉:"我们需要谈谈。"

"这么晚了,谈什么?"我侧身让她进门,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药香——是那种心脏病患者常服用的药物气味。

她没有回答,径直走向客厅,姿态优雅得像回自己家一样。我注意到她走路时轻微的跛脚,是心脏问题导致的血液循环不良吗?父亲说她手术后情况稳定了,但显然没有完全康复。

"喝点什么?"我走向酒柜,手指划过一排排昂贵的酒瓶,"威士忌?白兰地?还是..."

"孩子在哪里?"她打断我,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的手僵在半空,缓缓转身面对她:"你说什么?"

"林微雨。"她念出这个名字时,嘴唇几乎没动,"我的女儿。"

客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我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酒柜才能站稳。她知道了?怎么可能?那晚她明明被下了药,处于半昏迷状态...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强装镇定,"微雨是我女儿,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林晓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我。那是一份DNA检测报告,上面清楚地显示林微雨与她的亲子关系概率为99.99%。我的视线模糊了,纸张在手中哗哗作响。

"你...你怎么会有她的DNA样本?"我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三个月前,你带她回国参加祖父的葬礼。"林晓蕴走到沙发边坐下,动作轻缓得像怕惊动什么,"她摔倒了,我帮她处理膝盖的擦伤。"

我回想起那天,林微雨确实在墓园摔了一跤,哭得撕心裂肺。当时我正忙着应付亲戚们的盘问,是保姆带她去处理的伤口。原来那时林晓蕴就在附近?还趁机收集了孩子的DNA样本?

"你监视我们?"我咬牙切齿地问。

"我只是确认一个怀疑。"她抬头看我,眼神锐利,"那晚的事,我记得比你想象的多。"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进我的胸口。她记得?记得多少?记得我如何趁她无力反抗时...我的胃部一阵绞痛,几乎要呕吐出来。

"你想要什么?"我艰难地问。

"孩子。"她简短地回答,"我要带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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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我尖叫出声,随即惊恐地看向走廊方向——林微雨的卧室就在那里。压低声音,我继续说:"你休想带走她。法律上她是我的女儿,我有全部的抚养权!"

林晓蕴的嘴角勾起一个冷笑:"法律?你真的想走法律程序吗?"她慢慢站起身,向我走来,"让我想想,强奸罪追诉期是多久?十年?而且对象还是自己的亲姐姐..."

我后退一步,撞上了酒柜。玻璃瓶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离我如此之近,我能闻到她呼吸中的药味,看到她瞳孔中自己的倒影——一个惊恐万分的女人。

"你...你不能证明..."我的声音细如蚊呐。

"监控录像,酒店员工的证词,DNA证据..."她轻声列举,每说一个词就像在我心上扎一针,"更不用说,孩子的存在本身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我的双腿发软,顺着酒柜滑坐在地上。五年了,我一直活在恐惧中,害怕这一天到来。现在它终于来了,却比我想象的还要可怕。

"为什么现在才来?"我抬头问她,泪水模糊了视线,"如果你一直都知道,为什么要等三年?"

林晓蕴沉默了片刻,转身走向落地窗。雨已经停了,城市的灯光在玻璃上投下她的剪影,纤细而孤独。

"起初,我以为你会主动联系我。"她的声音出奇地柔和,"后来,我听说你拒绝所有回国机会,甚至不惜放弃升职...我意识到你在害怕。"

"我没有害怕!"我下意识反驳,却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她转过身,月光勾勒出她的轮廓:"那你为什么不敢面对我?为什么虐待那个无辜的孩子?"

"我没有虐待她!"我猛地站起来,怒火突然取代了恐惧,"我给她最好的生活!最好的保姆!最好的幼儿园!"

"但你不敢爱她。"林晓蕴一针见血地指出,"因为你每次看到她的眼睛,就会想起那个晚上,想起你的罪恶。"

这句话击中了我的要害。是的,我不敢爱林微雨,因为她是活生生的罪证,提醒着我最丑陋的一面。我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渗出。

"她越来越像你了..."我哽咽着说,"有时候我给她梳头,会突然想起小时候,我多么嫉妒你那头漂亮的头发..."

林晓蕴走近我,轻轻拉开我捂着脸的手。她的手指冰凉,却出奇地温柔。

"晓阙,看着我。"她命令道。

我抬起泪眼,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令我惊讶的是,里面没有我预期的憎恨或厌恶,而是一种复杂的悲伤。

"那晚之前..."她轻声问,"你对我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底最深处的锁。所有的记忆如洪水般涌来——小时候偷偷收集她掉落的头发,青春期躲在被窝里幻想她的拥抱,高中时故意在她面前和男生调情只为了引起她的注意...

"我不知道..."我颤抖着回答,"也许是恨,也许是...别的什么..."

林晓蕴深深地看着我,仿佛要看穿我的灵魂。然后,出乎意料地,她松开了我的手。

"明天早上九点,我会来接孩子。"她转身向门口走去,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你可以选择自愿放弃抚养权,或者我们法庭上见。"

"等等!"我冲上前抓住她的手臂,"你不能就这样带走她!她根本不认识你!"

林晓蕴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她会适应的。血缘是很奇妙的东西。"

"求你..."我的声音破碎了,这是我第一次对她用这个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证明我可以做个好母亲..."

她终于转过身,表情有一瞬间的动摇。就在这时,走廊传来小小的脚步声。

"妈妈?"林微雨揉着眼睛站在走廊上,怀里抱着她的小兔子玩偶,"我渴了..."

她的目光越过我,落在林晓蕴身上。奇妙的事情发生了——这个怕生的孩子竟然没有躲闪,而是好奇地盯着林晓蕴看。

"你是谁?"她天真地问。

林晓蕴的表情瞬间柔软下来。她蹲下身,与林微雨平视:"我是...你的姨妈。"

"姨妈?"林微雨歪着头重复,然后做了件让所有人都惊讶的事——她伸出小手,摸了摸林晓蕴的脸,"你的眼睛和我一样。"

林晓蕴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我注意到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当她开口时,声音里有一丝我从未听过的哽咽:"是的,宝贝,我们很像。"

这一幕像刀子一样扎进我的心脏。她们之间的血缘联系如此明显,如此自然,而我,只是一个可耻的闯入者。

"微雨,回房间去。"我厉声说,"妈妈一会儿给你拿水。"

孩子被我的语气吓到,小脸皱成一团,眼看就要哭出来。林晓蕴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去吧,听妈妈的话。"

不可思议的是,林微雨竟然乖乖点头,抱着兔子转身走了。林晓蕴站起身,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一只手不自觉地按在胸口。

"你还好吗?"我下意识地问,尽管前一分钟我们还在为抚养权争执。

她微微摇头,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粒白色药片含在舌下。我认出来那是硝酸甘油,心脏病患者的急救药。

"发作频率?"我忍不住用医学术语问道。怀孕期间我读了大量医学书籍,尤其是关于先天性心脏病的部分。

"每周两三次。"她简短回答,呼吸逐渐平稳,"不严重。"

"撒谎。"我脱口而出,"你的嘴唇都发绀了。"

她挑了挑眉,似乎惊讶于我的观察力。我们陷入一种奇怪的沉默,刚才的剑拔弩张被这突如其来的医疗状况打断了。

"留下来休息一会儿。"我最终说道,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柔和,"等药效完全发挥再走。"

林晓蕴审视着我,似乎在判断这个提议背后是否有陷阱。最后她点了点头,走向沙发。我注意到她走路时的轻微跛脚更明显了,显然心脏不适影响了她的血液循环。

"要茶还是咖啡?"我问,突然意识到这是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真正关心她的需要。

"温水就好。"她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

我走向厨房,双手仍在微微发抖。今晚发生的一切太不真实了——林晓蕴的出现,她对那晚的记忆,她要带走林微雨的决心...更可怕的是,我发现自己竟然在担心她的健康状况。

当我端着水杯回到客厅时,林晓蕴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看着墙上林微雨的照片。她的表情难以捉摸,介于温柔和悲伤之间。

"她喜欢什么颜色?"她突然问。

"蓝色。"我下意识回答,"最喜欢的食物是草莓冰淇淋,害怕打雷,睡前一定要听三个故事..."

我猛然停住,意识到自己正在分享关于女儿的一切。林晓蕴的嘴角微微上扬,不是胜利的笑容,而是一种苦涩的理解。

"你确实爱她。"她轻声说,"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

这句话让我崩溃了。所有的防备、愤怒和恐惧都化为泪水涌出。我跪坐在地毯上,像个孩子一样抽泣。

"我恨我自己..."我哽咽着说,"恨那个晚上...恨我对待她的方式...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晓蕴沉默地看着我发泄,然后慢慢从沙发上滑下来,跪坐在我对面。她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放在我的肩膀上。

"明天..."她轻声说,"我们可以一起带她去公园。"

我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不是作为交接。"她澄清道,眼神坚定,"而是...一个开始。我们需要时间,三个人都是。"

我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第一次看到了和解的可能。这不是宽恕——那个夜晚的罪恶太重,无法轻易抹去——但这也许是一个理解的开端。

"好。"我最终点头,感到一种奇怪的释然,"明天,一起去公园。"

林晓蕴轻轻点头,站起身准备离开。在门口,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地说:"你知道吗?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们不是在这样的家庭长大,如果我们能像正常姐妹一样相处..."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但我知道她的意思。在另一个世界里,也许我们的故事会完全不同。

门关上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寂静的客厅里,思考着明天,以及所有可能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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