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响起时,我正梦见自己沉在深海里。睁开眼,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金色的线。我伸手关掉闹钟,突然意识到今天和以往不同——林晓蕴要来接我们去公园。
这个念头让我胃部一阵紧缩。昨晚的一切像场荒诞的梦,但床头柜上那张DNA检测报告提醒我它是真实的。我抓起报告想撕碎它,却在最后一刻停住了。撕掉纸片改变不了任何事实。
"妈妈!"林微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伴随着小小的敲门声,"我饿了!"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换上平静的表情去开门。林微雨穿着蓝色的小睡裙站在门口,头发乱蓬蓬的,怀里抱着那只从不离身的兔子玩偶。
"早安,宝贝。"我弯腰抱起她,惊讶于这个三岁孩子的重量——既轻得令人心疼,又重得让人踏实。她身上的奶香味钻入我的鼻腔,奇异地安抚了我的神经。
下楼时,我听到厨房传来响动。心跳瞬间加速——难道林晓蕴已经来了?我放下林微雨,示意她等在餐厅,自己小心翼翼地走向厨房。
站在厨房门口的画面让我愣在原地。林晓蕴背对着我,正在煎鸡蛋。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灰色家居裤,头发随意地扎成马尾,看起来像是...住在这里一样自然。
"你...怎么进来的?"我声音干涩地问。
她头也不回:"你给我的钥匙卡,记得吗?三年前公司年会那次。"
我当然记得。那次年会上我喝得烂醉,是她送我回家。但我完全不记得给过她永久通行权限。
"我煎了鸡蛋和培根。"她平静地说,仿佛我们之间没有昨晚的剑拔弩张,"微雨喜欢全熟的还是溏心的?"
"全熟的。"我下意识回答,然后皱眉,"等等,谁说你可以——"
"妈妈!"林微雨已经按捺不住好奇心跑了进来,看到林晓蕴时眼睛一亮,"姨妈!"
林晓蕴转身对她微笑,那个笑容温柔得陌生。阳光从窗户洒进来,勾勒出她的侧脸轮廓,我突然注意到她眼角有了细纹,锁骨比以前更加突出。五年过去,时间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却奇妙地让她更加...动人。
"饿了吗?"林晓蕴问林微雨,声音柔和得不像话,"我做了你妈妈最喜欢的培根煎蛋。"
林微雨好奇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妈妈喜欢什么?"
"因为我们一起长大啊。"林晓蕴把煎蛋盛到盘子里,动作娴熟,"我知道她讨厌胡萝卜,喜欢草莓味的一切,最怕蜘蛛。"
我站在一旁,像个局外人听着她们谈论我自己。更可怕的是,林晓蕴说的每件事都是对的——她记得关于我的细节,而我却花了三年才记住林微雨对花生过敏。
早餐在一种诡异的和谐中进行。林微雨出奇地喜欢林晓蕴,不停地问东问西,而林晓蕴则耐心回答每一个幼稚的问题。我沉默地吃着煎蛋,观察她们互动——林微雨说话时的小动作,歪头的角度,甚至笑起来的酒窝,都和林晓蕴如出一辙。
"我们什么时候去公园?"林微雨嘴里塞满培根,含糊不清地问。
"吃完早餐后。"林晓蕴用餐巾轻轻擦掉她嘴角的油渍,"你想玩什么?"
"秋千!还有滑梯!还有..."林微雨兴奋地列举着,突然转向我,"妈妈也一起来吗?"
我看向林晓蕴,她正平静地啜饮咖啡,琥珀色的眼睛在杯沿上方注视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当然。"我听见自己说,"我们三个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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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公园的秋千区挤满了周末带孩子出游的家庭。林微雨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林晓蕴,蹦蹦跳跳地向前走,小脸上写满兴奋。
"我要那个蓝色的秋千!"她指着远处喊道。
林晓蕴松开她的手:"去吧,小心点。"
我看着林微雨跑向秋千,突然意识到这个场景在旁人眼中多么正常——一个普通的双亲带孩子出游的画面。只是我们不是普通的双亲,而是一个强暴者和受害者,一个母亲和...另一个母亲?
"你在想什么?"林晓蕴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没什么。"我移开视线,"只是...她从没这么开心过。"
这是真的。尽管我给林微雨提供了物质上的一切,但她总是安静得不像个三岁孩子。而现在,她笑着排队等秋千的样子,就像任何一个被爱包围的普通小孩。
"她需要安全感。"林晓蕴轻声说,目光追随着林微雨小小的身影,"孩子能感觉到周围人的情绪。你一直活在恐惧和愤怒中,她当然会受影响。"
我握紧拳头:"你是说这都是我的错?"
"不。"她摇头,"我是说我们都可以做得更好。从今天开始。"
林微雨这时已经坐上秋千,期待地看向我们。林晓蕴自然地走过去开始推她,我站在原地,看着秋千越荡越高,林微雨的笑声像银铃般洒落在阳光里。
"妈妈也来!"林微雨在空中喊道。
在林晓蕴鼓励的目光下,我慢慢走近,站在另一个秋千旁。林晓蕴的动作如此自然,仿佛我们之间没有五年的隔阂,没有那个罪恶的夜晚,没有DNA检测和抚养权威胁...仿佛我们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
"推我一下!"林微雨对我喊道。
我伸手轻轻推她的后背,感受她小小的身体随着秋千的节奏前后摆动。她的发丝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泽,和林晓蕴的发色一模一样。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这明明是我最恐惧的场景,为什么此刻却感到一丝...幸福?
"小心!"林晓蕴突然喊道。
一个足球朝林微雨的方向飞来。我本能地冲上前,用身体挡住她,同时感到一阵剧痛——球重重砸在我的背上。
"妈妈!"林微雨惊恐地看着我。
"没事,宝贝。"我勉强微笑,"只是有点疼。"
林晓蕴已经跑到我身边,一只手扶住我的肩膀:"你还好吗?"
距离如此之近,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看到她瞳孔中自己的倒影。她的睫毛在阳光下几乎是透明的,呼吸轻轻拂过我的脸颊。
"我没事。"我低声说,却发现自己没有移开视线。
一阵尖锐的哭声打破了这一刻。一个五六岁的男孩站在不远处,显然是被我们的反应吓哭了。他的父亲匆匆跑来道歉,林晓蕴得体地应对着,而我则把林微雨搂在怀里安抚。
"妈妈是英雄!"林微雨仰头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崇拜的光。
这句简单的称赞让我喉咙发紧。我不是英雄,从来都不是。我是个自私的怪物,一个强暴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但在林微雨眼中,我刚刚做了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我们去吃冰淇淋吧。"林晓蕴建议道,一只手自然地搭在我背上,轻轻揉着被球砸中的地方,"草莓味的,怎么样?"
林微雨欢呼起来,拉着我们向冰淇淋车跑去。林晓蕴的手仍在我背上,那种触感既熟悉又陌生。五年前的那个夜晚,我也曾这样触碰她,却是以完全不同的方式。
"谢谢。"我小声说,不确定她是否能听见。
她没有回答,只是手指稍稍收紧,然后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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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公园回来后,林微雨异常兴奋,晚饭时比平时多吃了半碗意大利面。但到了洗澡时间,她开始显得无精打采,小脸红扑扑的。
"妈妈,我冷..."她在浴缸里发抖,嘴唇发白。
我摸了摸她的额头,立刻缩回手——烫得吓人。恐慌瞬间席卷全身。我一把抓过浴巾裹住她,冲出浴室。
"林晓蕴!"我大喊,声音里的恐惧让自己都吃惊。
林晓蕴从书房跑出来,看到我怀里的林微雨,脸色立刻变了。她熟练地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和颈部淋巴结,动作专业得像个医生。
"体温至少39度。"她冷静判断,"家里有退烧药吗?"
"有,在...在药箱里。"我结结巴巴地说,抱着林微雨的手不停发抖。
林晓蕴迅速找来退烧药和冰贴,指挥我用温水给林微雨物理降温。她的镇定给了我一丝依靠,我按照她的指示行动,同时不停对林微雨说着安慰的话。
"妈妈在这里,宝贝...没事的..."
林微雨的小身体在我怀里发烫,呼吸急促。她半闭着眼睛,泪水不断涌出:"妈妈...疼..."
"哪里疼?告诉妈妈哪里疼?"我急切地问,声音颤抖。
"头...还有喉咙..."她小声啜泣着。
林晓蕴已经准备好药,轻轻抬起林微雨的下巴:"乖,把这个喝下去就不那么疼了。"
令人惊讶的是,一向讨厌吃药的林微雨顺从地张开嘴,喝下了林晓蕴喂的药。我嫉妒地看着这一幕——为什么她这么信任林晓蕴?她们才认识不到24小时。
"儿童对气场很敏感。"林晓蕴仿佛读懂了我的心,一边贴冰贴一边解释,"她能感觉到谁真正关心她。"
这句话刺痛了我。我当然关心林微雨!我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看着林晓蕴熟练地照顾她,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失败。三年了,我甚至不知道孩子发烧时该怎么做。
"你应该去休息。"林晓蕴突然说,"我来守夜。"
"不!"我几乎是喊出来的,把林微雨吓了一跳,"我...我是她妈妈。我来照顾她。"
林晓蕴静静地看着我,然后点头:"好。我去拿些毯子来,今晚我们都睡在这。"
她在林微雨房间的地板上铺好毯子,又拿来额外的枕头。我抱着林微雨坐在摇椅上,轻轻摇晃着,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林晓蕴坐在我们旁边的地板上,背靠着床,安静地观察着孩子的状况。
时间缓慢流逝。林微雨的体温时高时低,每次升高我都会惊慌失措,而林晓蕴总是能给出准确的判断和适当的处理方式。凌晨三点,林微雨终于安稳睡去,呼吸变得均匀。
"她退烧了。"林晓蕴轻声宣布,手指轻轻拂过孩子的额头。
我长舒一口气,突然感到筋疲力尽。摇椅的节奏慢了下来,我的眼皮变得沉重。
"睡吧。"林晓蕴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看着呢..."
我坠入梦乡前最后的意识,是林晓蕴轻轻接过我怀中的林微雨,和她哼唱摇篮曲的声音——比我专业得多,温柔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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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照在脸上唤醒了我。我眨了眨眼,困惑地发现自己躺在林微雨的床上,而不是昨晚记忆中的摇椅。更奇怪的是,林晓蕴睡在我旁边,一只手搭在我腰上,呼吸平稳。
我僵住了。这个姿势太过亲密,让我想起那个不该回忆的夜晚。但此刻的林晓蕴不是药效下无力反抗的状态,而是主动地...抱着我?
小心翼翼地,我试图挪开她的手臂,却不小心惊醒了她。琥珀色的眼睛慢慢睁开,聚焦在我脸上。有那么一瞬间,她看起来几乎是温柔的,然后突然意识到我们的姿势,迅速收回手坐起身。
"抱歉。"她声音沙哑,"昨晚你睡着了,我把你搬到床上,然后...我也睡着了。"
"林微雨呢?"我问,刻意忽略刚才的尴尬。
"在厨房吃早餐。"她整理着睡皱的T恤,"烧全退了,精神很好。"
我松了口气,同时注意到林晓蕴的脸色比昨天更苍白,眼下有深深的黑眼圈。守夜显然消耗了她太多精力。
"你还好吗?"我忍不住问,"你的脸色..."
"没事。"她简短回答,但起身时明显晃了一下,不得不扶住床头柜。
我跳下床扶住她:"别逞强了。你昨晚根本没睡,对不对?"
她试图挣脱:"我说了我没事..."
"林晓蕴!"我提高声音,"你有严重的心脏病,却熬夜照顾一个只是普通发烧的孩子?这是什么逻辑?"
她停下挣扎,惊讶地看着我。我也愣住了——我刚刚的语气里不仅有愤怒,还有...关心?
"我只是..."她声音低了下来,"不想让你担心。"
这句话像一把小刀刺进我的心脏。从小到大,林晓蕴从未表现出需要任何人关心的样子。她总是完美的,坚强的,不可战胜的。现在她承认了自己的脆弱,对象却是我——最不配得到这份信任的人。
"躺下。"我命令道,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柔和,"我去给你拿药和早餐。"
令我惊讶的是,她竟然顺从地躺回了床上。我匆匆下楼,看到林微雨正坐在厨房岛台前吃麦片,保姆在一旁切水果。
"妈妈!"林微雨精神奕奕地喊道,"我好了!姨妈说我是勇敢的战士!"
我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体温正常:"是的,你是最勇敢的。姨妈呢?她不舒服,我要照顾她。"
"姨妈病了?"林微雨的小脸皱起来,"是因为照顾我吗?"
"不是,宝贝。"我亲吻她的头顶,"是她自己的老毛病。你乖乖和阿姨玩,好吗?"
准备好托盘后,我回到林微雨的房间。林晓蕴已经半坐起来,靠在床头闭目养神。阳光透过窗帘照在她脸上,勾勒出她精致的轮廓。我突然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好好看她——不是作为敌人或竞争对手,而是作为一个...人。
"你的药。"我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递给她药片和水。
她道谢,吞下药片,然后小口喝着我煮的粥。我们沉默了一会儿,只有勺子偶尔碰触碗壁的声音。
"为什么?"我突然问。
她抬头:"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直视她的眼睛,"你可以恨我,报复我,用法律手段夺走林微雨...但你却在这里,照顾我的孩子,甚至...关心我的感受。"
林晓蕴放下勺子,思考了一会儿:"也许因为恨你太累了。"她轻声说,"或者因为...看到你和微雨在一起,我明白了某些事情。"
"什么事情?"
"那个晚上..."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不只是你一个人的错。"
我震惊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我一直知道你对我的...特殊感情。"她平静地说,"但我选择了无视和逃避。如果我早点面对,也许事情不会发展到那一步。"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在说什么?她在为我的罪行开脱吗?还是暗示她...某种程度上也...
"你不必这样。"我声音颤抖,"不必为了微雨而原谅我。我做的事不可原谅,我知道。"
"不是为了微雨。"她摇头,"是为了我们自己。我们都困在那个晚上太久了。"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的话在我脑中回荡,搅乱了所有既定认知。就在这时,林微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妈妈?姨妈?我可以进来吗?"
林晓蕴迅速整理好表情:"当然,宝贝。"
门开了,林微雨蹦蹦跳跳地进来,手里拿着一幅画:"我给姨妈画的!祝她早日康复!"
画上是三个火柴人,一个高大的蓝色,一个中等大小的红色,和一个小小的黄色,手拉着手站在绿色的草地上。林晓蕴接过画,表情柔和得不可思议。
"谢谢你,微雨。"她轻声说,"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林微雨爬上床,依偎在林晓蕴身边:"姨妈快点好起来,我们再去公园玩!"
我看着她们,喉咙发紧。这幅画面如此自然,如此...正确。仿佛我们本该如此——三个人,一个家。
"妈妈也来!"林微雨对我招手,"我们一起陪姨妈!"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走到床的另一边坐下。林微雨满足地叹了口气,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林晓蕴,就像昨天在公园里那样。
"我最喜欢我们三个人在一起了。"她天真地说,然后问了一个让我和林晓蕴都僵住的问题,"为什么我有两个妈妈?"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我看向林晓蕴,发现她也正看着我,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因为..."我听见自己说,"你特别幸运啊,宝贝。"
这个回答既不准确也不诚实,但此刻,看着林微雨满足的笑容和林晓蕴眼中的默许,我想不出更好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