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牛奶，稠乎乎地黏在玻璃上。五点半的天光刚在云层后面透出点灰蒙蒙的亮，棠悦已经醒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走到窗边，棠悦往下看。楼下小花园里的长椅孤零零地浸在乳白色的浓雾里，晨跑爱好者戴着耳机的身影像水中倒影般模糊晃动，那些有规律的脚步声隔着雾气传上来，沉闷得像敲在棉花上。
城市还没完全醒透，只有零星几家窗户亮着灯。棠悦的眼光扫过楼房之间的空隙，捕捉到空气中流动的能量轨迹——那些橙黄色的生活气息淡薄得可怜，大多来自早起做早饭的老人、加班晚归的年轻人、啼哭的婴儿。
“真是低效的能量运转模式。”她轻声自语，指尖划过窗玻璃表面，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印记。
清晨五点四十的小区格外安静。石板路上的露水打湿了别人的鞋尖，却沾不上她的裙摆。雾气在她脚踝周围缭绕，像有自己意识般避开她的身体。
走到小区门口，保安室的灯亮着，值班的保安大叔趴在桌上打盹，口水顺着嘴角流下，在制服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痕迹。棠悦目不斜视地走过去，金属门栏自动为她开了道缝，又在她通过后悄无声息地恢复原位。
枫叶小区公园的入口处积着昨夜的落叶，腐烂的植物气息混合着潮湿的泥土味扑面而来。晨练的老人已经占据了空地中央——几个穿太极服的老太太慢悠悠地划着圈，动作像按了慢放键的录像带。
棠悦挑了条没人走的小路，白色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高跟鞋踩在沾满露水的草地上，却连一滴水珠都带不起来。她注意到生锈的铁质滑梯在雾中像个沉默的巨人，滑梯表面的红褐色锈迹结成一张细密的网，网眼里还挂着几片枯黄的梧桐叶。
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初露的晨光中闪烁。棠悦停下脚步，微微侧头，闭上眼睛。周遭的喧嚣声渐渐退去——晨练者的呼吸声、远处隐约的广场舞音乐、清洁工扫地的唰唰声，全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有那些能量波动像彩色的丝线，在她感知中清晰可见地流动着。
公园里大多数是橙黄色的普通生命能量，像街边小吃摊飘出的油烟味，闻着还行，却没什么吸引力。直到她的感知延伸到湖边区域，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刺痛感。
“有点意思。”她睁开眼，嘴角勾起几不可察的弧度，朝着湖边走去。
越靠近湖边，空气就越发阴冷潮湿。湖水特有的腥味钻进鼻子，带着铁锈般的涩感。雾气似乎更浓了，连呼吸都带着水汽，在鼻尖凝成细小的水珠。棠悦停在柳树下，目光穿过细密的柳枝，望向雾气弥漫的湖面。
湖中央的水面异常平静，像块蒙着雾气的镜子。但在棠悦的"视线"里，湖底却像一锅快要煮开的水，咕嘟咕嘟冒着能量泡泡。墨绿色的湖水下，蓝色的能量丝线如同水草般密集生长，顺着看不见的脉络延伸向岸边各处，最终钻入周边居民楼的下水管道和墙缝里。
她往前走了两步，踏上湿漉漉的木栈道。老化的木板在她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是不堪重负的呻吟。晨练的人们还在远处打太极，慢悠悠地推手转身，动作间带着老年人特有的迟缓，压根没注意到这个独自站在湖边的白衣女人有什么异样。
棠悦站在湖边，低头看着自己映在水面的倒影。雾气模糊了她的轮廓，只有那双眼睛在苍白的脸色映衬下异常清晰，瞳孔深处偶尔闪过的金光如同水下生物吐出的气泡，短暂显现又迅速消失。
湖面突然出现一阵异样的波动，不是风吹起的涟漪，而是从湖底深处涌上来的能量脉冲。像心跳，规律而有力地搏动着。第一次脉动时，湖面上的晨雾瞬间凝聚成团；第二次脉动时，岸边的芦苇剧烈晃动起来，水珠飞溅；第三次脉动传递过来时，棠悦能清晰"尝"到能量中混着的铁锈味和咸苦味——那是人类负面情绪特有的味道，像没完全处理干净的食物残渣。
能量丝线从湖底延伸向四面八方，像蜘蛛吐丝般缠绕着整座小区。有些丝线特别粗壮，连接着几栋看起来老旧的居民楼，能量流动带着明显的阻滞感；有些丝线纤细得几乎看不见，却异常活跃，像是刚接入不久的新线路。
棠悦蹲下身，指尖轻轻掠过水面。冰凉的湖水沾在她皮肤上，却没留下任何湿痕，像从未接触过实体。金色的微光在她指尖流转，如同活物般探入湖水。
就在金色光点触及湖面的瞬间，平静的水面突然掀起一股猛烈的暗流。像是被烫到般，湖底瞬间爆发刺眼的蓝光，整个湖泊仿佛变成巨大的蓝色灯泡。湖中央形成漩涡，吸扯着周围的雾气，形成一道连接天地的雾气柱。
晨练的老人们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停下动作，疑惑地望向湖面方向。
"欸？那是什么？"
"湖中心咋回事啊？变天了？"
"快看！那是不是有光？"
议论声远远传来，夹杂着惊讶和恐惧。但棠悦完全没在意那些普通人的反应，她的注意力全被水下那个剧烈波动的能量源吸引了。那个源头像是察觉到她的窥探，猛地收紧了能量场，蓝光骤然收缩，湖面瞬间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异象只是幻觉。
只有棠悦知道，这不是幻觉。
她指尖的金色能量丝线已经顺着刚才爆发的能量轨迹，牢牢锁定了那个水下的存在。像是钓鱼时钩子稳稳挂上了大鱼，那种拉扯感清晰无比。棠悦能"看"到水下那个发光的蓝色人影轮廓——修长，笔直站立在湖底淤泥中，周围的湖水似乎对他毫无作用，海藻般的长发在水流中缓缓飘动，周身散发着和湖水同源的清冷气息。
有意思。
棠悦站在原地没动，指尖却开始勾勒复杂的符文。金色光点在她指间跳跃，组成只有她能看懂的轨迹。这不是攻击，也不是交流，而是个简单的标记——就像给感兴趣的玩具贴上标签。
符箓完成的瞬间，湖水表面突然炸开一朵水花。一股带着明显敌意的水箭破水而出，直直朝着棠悦面门射来。速度快得在空气中拉出透明水痕，细小的水珠像碎玻璃一样四散飞溅。
棠悦侧身避开。
水箭擦着她的脸颊飞过，打在身后的柳树上，"啪"地炸开一片水渍，几片柳叶应声落下。
她挑挑眉，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指尖的金光又亮了几分，像是找到了更有趣的游戏。
湖中心的水面开始旋转，形成小小的漩涡。蓝色光芒在水下若隐若现，带着明显的窥探意图，像是在试图找出这个敢于侵犯自己领域的家伙到底是谁。
棠悦干脆坐在湿漉漉的湖边长椅上，裙摆铺开在陈旧的木质椅面上，却丝毫没有沾染上水汽。她抬起右手，食指弯曲，对着湖面轻轻勾了勾。这动作充满挑衅，像逗弄笼子里的野兽。
湖底的存在显然接收到了这侮辱性的信号。
湖水剧烈翻涌起来，不再是温和的波动，而是带着愤怒的躁动。湖中心的水形成一道微型水龙卷，虽然规模不大，但旋转速度惊人，将周围的雾气全都卷入其中。蓝色光芒在水下剧烈闪烁，如同随时可能爆炸的雷光。
突然，湖面恢复了死一般的平静。
棠悦微微眯起眼睛。这种极度的安静反而比刚才的激烈反应更危险。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隐藏着更猛烈的爆发。她能感觉到湖底的能量正在重新凝聚，如同压缩的弹簧，积蓄着反击的力量。
果然，三秒后——
湖面上无声地升起一道蓝色水幕墙。不是向上喷射的水柱，而是垂直于水面的平面屏障，在初升的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这屏障表面平滑如镜，倒映着棠悦平静的脸庞。
水幕墙上开始浮现出流动的水纹，逐渐汇聚成字句：
「窥探者...离开...」
字的笔画里带着明显的敌意，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
棠悦看着水幕墙上的字，歪了歪头。这个沟通方式比她想象的要原始得多，像用手指在雾气玻璃上写字似的。
"现在知道怕了？"她低声说着，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湖面，"刚才吸那些负面情绪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有人找上门？"
水幕墙上的字迹剧烈波动起来，像是写字的人情绪激动：
「人类不该窥探仙境之事——速速离去」
水流组成的字体边缘开始不规则颤抖，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水幕墙表面浮现出细密的水珠，像是愤怒时的汗水。
“我从未说过我是人类”棠悦轻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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