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影低语

晚宴的喧嚣被厚重的书房门隔绝在外，只余下模糊的嗡鸣，如同遥远的海潮。书房内，昂贵的雪松熏香重新占据主导，混合着纸张油墨的冷冽气息。王一博靠在宽大的皮椅里，深灰色羊绒衫衬得他面色有些疲惫，修长的手指按着眉心，深潭般的眼眸闭着。那份摊开的文件依旧在桌面上，烛台的光芒在纸页边缘跳跃。

肖战无声地侍立在阴影里，深色制服前襟残留的奶油污渍早已凝固板结，像一块丑陋的伤疤。下颌角被触碰过的地方，那冰冷与滚烫交织的诡异触感挥之不去，如同烙印。左胸的荆棘烙印持续散发着低沉的灼痛，皮肤下的暗红余烬在寂静中更加不安地鼓噪。他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锃亮鞋尖前一小片反光的地板上，那里映出烛火扭曲的倒影，也映出他此刻紧绷的下颌轮廓。

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王一博的呼吸平稳悠长，仿佛已经沉入浅眠。但肖战知道，那只是表象。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正从那张皮椅上弥漫开来，笼罩着整个房间。刚才宴会厅的意外，王一博指尖那轻描淡写的一触，都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尚未平息。

笃。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烛火燃烧声掩盖的轻响。

不是王一博的手指敲击桌面。那声音来自……书桌对面，靠墙放置的、那面巨大的、装饰着繁复藤蔓兽首纹饰的古老铜镜。

肖战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极致。他依旧维持着垂首侍立的姿态，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锋利的刀锋，精准地、不动声色地扫向那面铜镜。

镜面依旧模糊，泛着陈旧的黄铜光泽，映照出书房内昏暗的光线和家具的轮廓。王一博闭目靠在椅背的身影，他自己侍立如雕像的侧影，都在镜中扭曲变形。一切似乎并无异常。

然而，就在他目光掠过镜面的瞬间——

镜子里，他身后那片靠近高大书架的、光线难以企及的浓重阴影……似乎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不是实体的移动。更像是一种光影的扭曲，一种空间被无形之物搅动产生的、极其细微的涟漪！那片阴影仿佛拥有了生命，变得比周围更幽深、更粘稠，如同深不见底的墨潭！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如同冰针般尖锐的刺痛感，再次毫无预兆地从他左手腕内侧传来！比藏书室那次更清晰、更阴冷！那是一种被窥视、被锁定的感觉，带着一种跨越时空的、毫无感情的冰冷恶意！

肖战的呼吸骤然停滞了一瞬！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血液奔涌的声音在耳膜内轰响。不是错觉！藏书室那次也绝非偶然！有什么东西……就藏在那片阴影里！或者说，通过某种诡异的方式，依附在那面铜镜上！

他强迫自己维持着绝对的静止，连眼珠都未曾转动半分。深褐色的眼瞳深处，冰封的湖面下，惊涛骇浪在无声翻涌。体内的暗红余烬被这冰冷的窥视和强烈的危机感彻底激怒，疯狂地冲撞着荆棘烙印的禁锢，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灼烧感。他需要调动全部的意志力，才能压制住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凶戾气息。

笃。

又是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指甲刮擦镜面的轻响。这一次，似乎离得更近了些。镜中那片蠕动的阴影，仿佛又向前探出了一点无形的触角。

肖战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沿着鬓角缓缓滑落。他能感觉到那阴冷的“视线”正穿透铜镜，穿透空间，如同冰冷的蛞蝓，黏腻地爬过他的脊背。危险！极致的危险！那东西……似乎被刚才宴会厅他爆发的速度和力量惊动了？还是……被王一博那指尖的一触引动了什么？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皮椅里的王一博，毫无征兆地动了一下。

他缓缓放下按着眉心的手，深潭般的眼眸睁开。那里面没有睡意，只有一片深沉的、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平静。他的目光，并没有看向肖战，也没有看向那面铜镜，而是……直接落在了那片靠墙书架投下的、此刻在肖战感知中正被无形之物搅动的浓重阴影上！

王一博的眼神极其平静，平静得近乎诡异。那里面没有惊讶，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了然于胸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和……冰冷的审视。仿佛他早就知道那里有什么，并且习以为常。

“安静。” 王一博的声音在死寂的书房里响起，低沉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主人般的命令口吻。不是对肖战说的，也不是对着空气。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直直刺入那片蠕动的阴影深处。

那声音仿佛蕴含着某种无形的力量。

镜中那片扭曲蠕动的阴影，瞬间凝固了！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那冰针般刺在肖战手腕内侧的窥视感，也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书房里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阴冷压力，也随之消散了大半。

笃笃声再也没有响起。

镜面恢复了模糊的平静，映照出的阴影区域也恢复了正常的、空无一物的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烛光摇曳下的光影错觉。

王一博的目光从阴影处移开，重新落回桌面的文件上，手指习惯性地开始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笃，笃，笃。节奏平缓。

书房恢复了表面的宁静。雪松熏香的气息重新变得清晰。

肖战依旧垂首侍立在阴影里，后背的衬衫已被冷汗完全浸透，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缓慢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钝痛。左胸的荆棘烙印灼痛依旧，体内狂暴的余烬在王一博那一声“安静”之后，似乎也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压制，暂时蛰伏下来，只留下阵阵烧灼后的隐痛。

他眼角的余光，死死锁着那面恢复了平静的古老铜镜。镜框上藤蔓缠绕的兽首，在昏黄的光线下投下狰狞的阴影。

安静？王一博知道！他不仅知道那东西的存在，甚至能……命令它？

这个认知，比那冰冷的窥视本身，更让肖战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王家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污浊，更……危险重重。那面铜镜，那片阴影，它们是什么？王家的某种秘密武器？监视的工具？还是……更古老、更邪恶的存在？

王一博那平静得近乎诡异的态度，仿佛在无声地宣告：在这座宅邸里，没有什么能逃过他的眼睛。包括他身后这个看似恭顺的贴身男仆，包括那瞬间爆发的护卫速度，甚至包括……那被强行压制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异常躁动？

笃，笃，笃……

敲击声如同冰冷的鼓点，一声声敲在肖战紧绷的神经上。

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雪松的香气灌入肺腑，试图压下翻涌的心绪。他将所有的惊疑、忌惮和更深的恨意，再次碾碎成粉末，深深埋入皮囊之下。垂在身侧的手，在阴影里，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镜影低语，阴影蛰伏。这看似平静的王家堡垒，杀机四伏。而他，必须在这无处不在的窥探与掌控下，将复仇的刀刃磨砺得更加锋利，等待那致命一击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