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笔蘸满了浓稠的深褐与群青混合的暗色,冰冷而沉重。笔尖悬停在洁白的画纸上,微微颤抖着,如同肖战此刻被撕扯的灵魂。
王一博就站在几步之外,身形挺拔如松,深色常服衬得他愈发冷峻。他没有再催促,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深潭般的眼眸一瞬不瞬地锁定着肖战,目光平静得如同冻结的湖面,却又带着千钧重压。那目光不是欣赏,不是期待,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存在,一种不容回避的参照物。
肖战猩红的眼瞳燃烧着屈辱的火焰,死死回瞪着那张脸——灭族仇人的脸!那冷硬的眉骨线条,如同山崖的棱角;那深邃的眼窝,盛满了深不可测的寒潭;那紧抿的薄唇,像一道冷酷的裁决之印;还有那线条清晰、不带一丝多余情绪的下颌轮廓……每一处细节都烙印着掌控、仇恨和施加于他身上的无尽痛苦。
“画我。” 那冰冷的命令犹在耳边。
恨意在胸腔里沸腾,几乎要冲破喉咙。但颈间的“朱砂痣”传来一阵强过一阵的、带着灼烫感的悸动,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的意志,逼迫他服从这荒谬的“契约义务”。屈辱感像冰冷的毒液,顺着脊椎蔓延,冻结了他的指尖。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落下了第一笔!
“沙——”
笔尖重重地划过纸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道深褐色的、冷硬如刀锋的线条,粗暴地撕裂了洁白的空间,勾勒出王一博下颌那锐利到近乎残忍的轮廓。线条带着肖战全部的恨意和被迫的愤怒,深深刻入纸中,力道之大,几乎要穿透纸背。
他没有抬头看王一博的反应,也根本不想看。他的目光死死钉在画纸上,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倾泻在这方寸之间。画笔成了他唯一的武器。蘸取更深的煤黑,混合着压抑的赭石,他勾勒那两道冷硬的眉峰,如同两把悬在深渊之上的利剑。笔触急促、锋利,每一笔都带着刻骨的恨意。
然后是那双眼睛。深潭般的眼眸。肖战蘸取了最纯粹的钴蓝,混合着一点点象牙黑,试图捕捉那深不见底的冰冷。但笔尖落下时,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颤抖。描绘仇人的眼睛,如同直视深渊本身,让他感到一种灵魂被拖拽的眩晕。他画得很慢,很用力,笔触在眼窝处反复叠加、晕染,试图将那目光中令人窒息的审视感和无形的压迫感都塞进去。那团深蓝在他的笔下变得浑浊、沉重,如同暴风雨前压抑的海面,中心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他画那高挺却显得无情的鼻梁,用冷硬的灰色线条。画那紧抿的薄唇,用一道深沉的、几乎没有任何弧度的绛紫线条,如同冻结的伤口。
汗水沿着肖战的额角滑落,滴在画纸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浑然不觉,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笔下这张越来越具象、也越来越冰冷残酷的面容上。他画得极其专注,却又像是在进行一场酷刑,每一笔都在剜自己的心。颈间的“朱砂痣”随着他激烈的情绪和专注的笔触而剧烈悸动着,暖意滚烫,几乎要灼伤皮肤,仿佛契约本身也在为这充满张力的“记录”而震动。
王一博依旧沉默地站着,如同一尊完美的模特雕塑。他的目光从肖战燃烧着恨意的猩红眼瞳,移到他因用力而骨节发白的手,再落到那在画纸上飞速移动、带着浓烈情绪的笔尖上。深潭般的眼底,那片绝对的平静冰层之下,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涟漪在扩散。他看到的不再仅仅是一个充满恨意的囚徒,而是一个被逼到极致、用笔尖进行着惨烈搏斗的灵魂。那份燃烧的恨意,那份被迫的专注,那份在契约强制下依旧不肯熄灭的反抗火焰……透过每一道锋利的线条、每一块沉郁的色彩,无比清晰地传递出来。
他看到了肖战眼中的自己——一个冷酷、坚硬、如同由仇恨和权力浇筑而成的冰冷符号。没有温度,没有情感,只有纯粹的压迫与掌控。这幅正在成型的肖像,与其说是他的画像,不如说是肖战内心仇恨的具象投射,是一把用色彩和线条锻造的、直刺他灵魂的尖刀。
王一博的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他依旧保持着站立的姿态,但垂在身侧的指尖,却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如同冰冷的细针,极其轻微地刺破了他长久以来被责任和仇恨包裹的硬壳。那不是愤怒,不是被冒犯,更像是一种……被赤裸裸地看穿和定义的刺痛感。肖战笔下的他,是如此的真实,又是如此的……令人不适。
肖战画完了最后一笔——王一博颈侧那道冷硬的线条,连接着挺括的衣领。他猛地将画笔扔开,笔杆撞击在金属平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猩红的眼瞳因为极致的情绪消耗而显得有些失焦。
他面前的画纸上,一幅肖像完成了。
没有背景,没有多余的修饰。只有王一博的头像,占据着整张画纸。线条冷硬如刀削斧凿,色彩沉郁压抑,深褐、群青、煤黑、绛紫……交织出一张冰冷、坚硬、充满无形威压的面容。那双被反复晕染的钴蓝眼眸,如同深不可测的寒潭漩涡,冰冷地注视着画外的人,也仿佛在回望着作画者肖战。整幅画散发着浓烈的恨意、屈辱和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像一张被强行撕下、凝固了瞬间的仇恨面具。
王一博的目光,终于从肖战身上,移到了那幅完成的肖像上。
他静静地看着。看着画中那个由肖战亲手描绘出的、冰冷如铁的自己。
囚笼内一片死寂。只有肖战粗重的喘息声,和颈间“朱砂痣”那尚未平息的、带着余温的悸动。
王一博看了很久。深潭般的眼眸里,那片细微的涟漪似乎沉淀了下去,重新归于深沉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永久地改变了。他没有评价,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他只是缓缓地走上前,如同上次一样,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将那幅还带着未干颜料气息、充满了冰冷恨意的肖像画,从肖战面前的画纸上拿了起来。
他的动作依旧流畅,带着掌控者的理所当然。
肖战浑身僵硬,眼睁睁地看着那幅凝结了他全部恨意和屈辱的画作,再次被王一博卷起,握在手中。这一次,他甚至没有给出任何“占地方”或“保障视力”的理由。
王一博拿着卷起的画纸,目光最后扫了一眼肖战苍白汗湿的脸和那双燃烧后残留着余烬的猩红眼瞳。然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迈着沉稳不变的步伐,走向水晶门。
门无声滑开,又无声关闭。
囚笼内,再次只剩下肖战一人,和他对面那片巨大的、沉默的钴蓝漩涡。
肖战瘫软下去,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平台,浑身脱力。他看着自己沾满深褐、群青和煤黑颜料的手指,又看看对面那片悬挂的蓝色。王一博拿走了第二幅画,一幅充满了恨意的、他自己的肖像。
这一次,肖战心中没有荒谬,没有恐慌,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无的困惑。王一博到底想干什么?收集他的“作品”?收集他的恨意?还是……在通过这种方式,以一种更加深入骨髓的方式,确认他们之间这扭曲共生关系的本质?
颈间的“朱砂痣”终于渐渐平息了悸动,恢复成温煦的常态暖意。但这暖意包裹着的,是一个被彻底掏空、只剩下冰冷画纸和无解谜题的灵魂。王一博留下的“窗”,和他带走的“荆棘”与“肖像”,共同构成了一座更加复杂、更加令人窒息的迷宫。而肖战,被困在迷宫的中央,被迫一遍遍描绘着掌控者的面容,也一遍遍凝视着自己被仇恨和契约共同塑造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