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的深渊

王一博拿走了那幅荆棘项圈的画。

这个事实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肖战心底。他试图用“清理空间”、“契约义务”之类的理由去解释，却都无法驱散那份被强行闯入、被窥探核心的恐慌感。那幅画不仅仅是他手腕上的刑具，更是他刚刚构建起来的、用以隔离痛苦的精神屏障。王一博随手拿走它，就像轻易撕开了他试图包裹伤口的绷带，将血淋淋的脆弱暴露在无形的审视之下。

对面的水晶壁上，那片巨大的钴蓝漩涡依旧悬挂着，沉默地映照着囚笼内的一切。肖战看着它，只觉得那深邃的蓝色像一个巨大的、嘲弄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的无所适从。

画笔被他扔在一边，颜料盒敞开着，各色纯净的色块暴露在空气中，失去了吸引力。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倦怠，连带着颈间那点固执的暖意也似乎变得沉重起来。

水晶囚笼模拟的“夜晚”光线柔和下来。晚餐由女仆送来，肖战毫无胃口，只机械地喝了几口汤。

他靠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闭着眼，试图放空自己，却无法阻止思绪翻腾。王一博拿走那幅画时模糊的背影，他卷起画纸时那随意的姿态，一遍遍在脑中回放。为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这混乱的思绪中，水晶门再次无声滑开。

脚步声沉稳，是王一博。

肖战没有睁眼，身体却本能地绷紧。他能感觉到对方走进囚笼，停在了他面前不远的地方。空气仿佛凝固了。

王一博没有说话。那种沉默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注视再次笼罩下来，比之前更甚，更专注，更……具有压迫感。仿佛他不是在看着一个人，而是在研究一件刚刚完成一半、却意外展现出复杂内里的物品。

肖战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落在自己脸上，缓慢地移动，如同冰冷的探针，描摹着他的眉骨、鼻梁、紧抿的唇线，最后，长久地停留在他紧闭的眼睑上。他甚至能想象出那深潭般的眼眸里毫无波澜的专注。

这感觉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人难以忍受。被仇人如此近距离、如此专注地凝视，每一秒都是对尊严的凌迟。屈辱感和无处发泄的愤怒在胸腔里灼烧，几乎要冲破喉咙。他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开熟悉的血腥味。

颈间的“朱砂痣”传来一阵清晰的悸动，暖意骤然升高，如同被那凝视的目光点燃。这感觉更是火上浇油！连这该死的契约都在为这屈辱的注视而“兴奋”？

“睁开眼。” 王一博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不是命令，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在肖战的神经上。

肖战猛地睁开眼！猩红的眼瞳因为愤怒和屈辱而燃烧，死死地瞪向站在面前的人！

王一博就站在几步之外，高大的身影在模拟的“月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几乎将他完全笼罩。他穿着深色的常服，领口一丝不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正平静地、一瞬不瞬地迎接着肖战眼中燃烧的火焰。

两人的目光在冰冷的囚笼里无声地碰撞！

肖战的恨意如同实质的岩浆，试图将对方烧穿。而王一博的目光，却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地接纳着那滔天的怒火，没有丝毫波动，只有纯粹的、冰冷的、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的审视。

他看到了肖战眼中燃烧的屈辱和恨意，看到了那猩红深处被强行撕开防御后残留的脆弱，看到了他紧抿的唇线压抑着的颤抖，甚至……看到了他颈间那点因愤怒而微微闪烁的“朱砂痣”散发出的、比平时更活跃的暖意。

王一博的目光在肖战脸上停留了很久，似乎在确认什么，在测量什么。然后，他的视线缓缓下移，扫过肖战苍白的脖颈，掠过那暗红的荆棘项圈，最后，落在了他身侧那堆散落的画具上。

他的目光在调色盘、画笔和那叠空白的画纸上停留了片刻。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沉淀了下去。

就在肖战几乎要被他这漫长的、无声的审视逼疯时，王一博终于再次开口。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情绪，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肖战混乱的脑海：

“画我。”

两个字。

清晰，平静，却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荒谬感！

肖战以为自己听错了，猩红的眼瞳猛地收缩，难以置信地瞪着王一博。画他？画这个灭族仇人？画这个将他打入囚笼、烙印契约、此刻还在用目光凌迟他的人？

“什么？”肖战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画我。”王一博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现在。用你的眼睛看到的我。” 他甚至抬手指了指肖战的眼睛，动作带着一种掌控者特有的随意。

荒谬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肖战。他先是感到一阵剧烈的反胃，随即是铺天盖地的怒火！这算什么？新的羞辱？让他这个阶下囚，用仇人施舍的颜料，去描绘仇人的面容？这比让他舔舐伤口更令人作呕！

“休想！”肖战几乎是嘶吼出来，身体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你休想！”

王一博对他的愤怒视若无睹。他向前走了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那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倍增。他深潭般的眼眸依旧锁定着肖战，里面没有威胁，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心悸的**强制**。

“契约的另一方，”王一博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个字都像冰锥刺入肖战的神经，“我有权要求你维持精神活动的稳定性和延续性。观察并记录，是稳定精神的有效方式。而我是你目前唯一可观察的对象。所以，画我。”

理由！又是该死的、冠冕堂皇、无法反驳的“契约义务”！

肖战气得浑身发抖。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对抗这荒谬绝伦的命令和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屈辱。颈间的“朱砂痣”传来一阵强烈的、几乎带着灼烧感的悸动，仿佛契约本身也在为这强制性的命令而“兴奋”，逼迫他去执行。

王一博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座冰冷的雕像，等待着。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牢牢地锁定了肖战。

囚笼内死寂无声。只有肖战粗重的喘息声和颈间契约印记那异常的悸动感在回荡。那片巨大的钴蓝漩涡在墙上沉默地映照着这荒诞而窒息的一幕。

肖战瞪着王一博那张近在咫尺、毫无波澜的脸。恨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但契约的悸动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残存的意志。王一博的理由无懈可击，在这该死的“共生契约”框架下，这似乎真的成了他“必须”完成的任务？

时间在僵持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最终，在极致的屈辱、愤怒和契约那无法抗拒的强制力撕扯下，肖战几乎是踉跄地弯下腰。他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绝望，捡起了被扔在一边的画笔。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笔杆。

他拿起一张新的画纸，铺在膝上。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

然后，他猛地抬起头，猩红的眼瞳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死死地盯住王一博的脸——那冷硬的轮廓，那深潭般的眼眸，那紧抿的薄唇……他要画！他要把他眼中看到的、这个冷酷、残忍、掌控一切的仇人，用最冰冷的线条，最沉郁的色彩，一点不差地记录下来！他要把他钉在这画纸上！这将是他的控诉！他的诅咒！

画笔蘸取了浓重的深褐，混合着冰冷的群青。笔尖悬停在洁白的画纸上，带着肖战全部燃烧的恨意和被迫的屈辱，微微颤抖着，落下了第一笔——一道冷硬、锐利、如同刀锋般的线条，勾勒出王一博下颌的轮廓。

囚笼里，只剩下画笔在纸上划过的、带着恨意的沙沙声，和王一博那如同深渊般、无声凝视的目光。温馨的假象彻底破碎，共生牢笼的冰冷本质，在“画我”这两个字的命令下，赤裸裸地暴露出来，将两人拖入了一场更加深入灵魂、更加残酷无声的……相互凝视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