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巨大的钴蓝漩涡,如同囚笼里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牢牢吸附在水晶壁上,正对着单向视窗的方向。肖战尝试过忽略它,但无论他转向何方,水晶壁的反射总将那抹深沉的蓝色送入他的视野。它成了一个无处不在的见证者,见证着他的存在,他的宣泄,以及王一博那令人费解的“义务”。
屈辱感在最初的冲击后,被一种更深的疲惫和麻木取代。肖战不再试图反抗这强加的“展览”。他甚至开始强迫自己去适应那片蓝色,将它视为囚笼里新增的一件冰冷陈设,就像身下的金属平台,或是脖颈上的荆棘项圈。
他重新拿起画笔,蘸取了新的颜料——这次是沉郁的**赭石**。他不再画抽象的色彩漩涡,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自己。他低头,看着手腕上那圈冰冷的荆棘项圈。扭曲的金属枝蔓,尖锐的倒刺,深红发亮的荆棘纹路烙印在苍白的皮肤上,如同活物般狰狞。
笔尖落在厚实的画纸上。他画得很慢,很用力,每一笔都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赭石的线条勾勒出项圈冰冷的轮廓,藤黄混合着深褐,点染出金属的锈迹和纹路中深红的色泽。他没有美化它,没有试图赋予它任何象征意义,只是极其客观地、近乎冷酷地,将这副禁锢着自己的刑具,一点一点地呈现在纸面上。
随着笔触的深入,一种奇异的疏离感油然而生。仿佛他画下的不是自己身上的枷锁,而是一件冰冷的、与他无关的器物。腕间的沉重感和刺痛感似乎也随着线条的延伸而暂时抽离。他沉浸在这种客观的“记录”中,将所有的情绪都压缩进每一根精准的线条里。
颈间的“朱砂痣”传来平稳的温煦,仿佛也在支持着这种近乎机械的专注。
他画了很久。当最后一根狰狞的荆棘倒刺被深褐色的颜料尖锐地勾勒出来时,整幅画完成了。画面中央,只有那副冰冷、沉重、细节毕露的荆棘项圈,悬浮在空白的背景上,像一件被解剖出来的刑具标本,散发着无声的压迫感。
肖战放下笔,看着自己的作品。没有宣泄的快感,只有一种冰冷的完成感。他将画纸推到一边,靠在平台上,闭上了眼睛。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消耗再次沉甸甸地压下来。那片巨大的钴蓝依旧在视野边缘无声地存在着。
水晶门滑开的声音没有惊动他。他甚至懒得睁眼。脚步声靠近,是王一博。他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然后移开,落在旁边那幅新完成的、描绘着荆棘项圈的画上。
短暂的沉默。王一博没有说话。肖战能感觉到那目光的审视,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画纸上每一根荆棘的轮廓。没有评价,没有询问,只有纯粹的观察。
然后,脚步声响起,却不是离开的方向。王一博走到了那片悬挂的钴蓝漩涡前。肖战能感觉到他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面对着那面蓝色的“墙”。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王一博似乎在那片蓝色前站了很久。肖战闭着眼,颈间的暖意平稳,但他能敏锐地感知到身后那片空间里弥漫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默压力。王一博在看什么?那片混乱的蓝色里,有什么值得他如此长久地凝视?
就在肖战以为他会一直这样站下去时,王一博动了。脚步声很轻,走向了门口的方向。但就在门滑开之前,肖战清晰地听到了另一个声音——纸张被轻轻拿起时发出的细微摩擦声。
不是他刚画的那幅荆棘项圈。是……那片巨大的钴蓝漩涡?还是……他画的那幅荆棘项圈?
肖战猛地睁开眼,扭过头。
王一博的身影正消失在滑开的水晶门后。他的手里,拿着肖战刚刚完成的那幅荆棘项圈的画作!画纸被他随意地卷起,握在手中。
门无声滑上,隔绝了他的身影。
囚笼内,只剩下肖战,和他对面那片巨大的、依旧悬挂着的钴蓝漩涡。而他刚刚画好的、描绘着自身枷锁的那幅画,消失了。被王一博拿走了。
肖战僵在原地。猩红的眼瞳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他拿走了?拿走了那幅画?那幅冰冷地记录着他屈辱刑具的画?
为什么?
履行“保障视力健康”的义务?清理“占地方”的东西?可那幅荆棘项圈的画才刚画好,并不占地方!他为什么不拿走那幅巨大的、挂在墙上的蓝色?为什么要拿走这幅新的?
王一博的行为完全超出了“契约义务”的解释范围,变得毫无逻辑,难以捉摸。这感觉比被展览更让肖战感到一种被侵入、被窥探核心的恐慌。王一博拿走的,不仅仅是一张纸,更像是将他内心那层冰冷的、用于保护自己的疏离感,也一并撕走了。
他看着对面那片巨大的钴蓝漩涡,它依旧沉默地悬挂着,像一个巨大的嘲讽。王一博留下了它,却拿走了他刚刚构筑的、用于面对它的心理屏障。
肖战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比囚笼本身的冰冷更甚。颈间的“朱砂痣”依旧散发着温煦的暖意,但这暖意此刻却让他感到一种诡异的讽刺。契约的暖流包裹着他,而契约的另一方,却可以如此随意地闯入他刚刚建立的、脆弱的精神角落,拿走他用以自保的“记录”。
他重新拿起画笔。指尖冰凉。这一次,他没有蘸取任何颜料。他只是握着笔,悬在空白的画纸上空,久久无法落下。画什么?还能画什么?画下王一博拿走他画作时那模糊的背影?画下自己此刻被彻底剥开的恐慌和愤怒?
笔尖最终无力地垂下。肖战颓然靠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目光空洞地望着那片巨大的蓝色。王一博留下的“窗”,和他带走的“荆棘”,在这惨白的囚笼里,共同构成了一幅更加令人窒息、更加深不可测的谜题。温馨的假象被彻底撕碎,露出底下冰冷、复杂、充满未知博弈的共生本质。王一博拿走的不是一幅画,更像是一个信号——在这契约的规则之下,他划定的界限,远比肖战想象的更加模糊,也更加……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