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画

染着钴蓝的指尖悬在画纸上方，那片深邃的蓝色漩涡几乎铺满了整张纸面，最初的指印早已融入其中，成为无声的源点。肖战看着自己的“作品”，一种巨大的虚脱感混合着奇异的满足席卷而来。不是美，而是一种存在的宣泄，一种用色彩对抗惨白的、原始的呐喊。疲惫感沉甸甸地压下，他靠在冰冷的金属平台边缘，甚至懒得去清洗指尖残留的颜料。蓝色的痕迹在皮肤上干涸，像几道凝固的泪痕，又像囚禁灵魂的另类纹身。

颈间的“朱砂痣”持续散发着温煦的暖意，仿佛也耗尽了刚才作画时的活跃，回归了平稳的脉动。

水晶囚笼内模拟的光线已转为柔和的“黄昏”色调。晚餐由女仆准时送来——一碗炖煮得软烂的肉汤，几块烤土豆，还有一小碗蒸蛋羹。食物的香气弥漫开，肖战却没什么胃口。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巨大消耗让他只想沉睡。他勉强吃了几口，便放下了勺子。

就在他准备合眼休息时，水晶门无声滑开。

王一博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挺括的深色常服，步履沉稳。他的目光先是扫过几乎没动的晚餐托盘，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落在肖战膝上那片铺展的钴蓝画纸上。深邃的蓝色在暖色调的光线下呈现出不同的层次，像凝固的深海，无声地散发着强烈的存在感。

王一博的视线在那片蓝色上停留了几秒。没有评价，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在研究某种现象般的专注。然后，他的目光移向肖战垂在身侧的手——那几根染着干涸钴蓝的手指。

肖战下意识地想把手藏起来，却因疲惫而动作迟缓。他只是抬起眼皮，猩红的眼瞳带着浓重的倦意和一丝戒备，迎向王一博的视线。

王一博没有看他，径直走到角落的水源装置旁。他没有像上次那样换掉凉透的汤，而是接了一小盆微温的清水。他端着水盆走回来，放在肖战面前的地面上。水盆旁边，还放着一小块干净的白色布巾。

“把手洗干净。”王一博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陈述事实般的平静，听不出情绪，“颜料含有微量矿物成分，附着过久对皮肤无益。契约要求保障身体基本健康。”

理由充分，无可辩驳，完美地框定在“义务”范围内。

肖战看着那盆清水和布巾，又看了看自己染蓝的手指。屈辱感依旧存在——由仇人端来水盆让他清洗，这本身就是一种屈辱。但身体的疲惫和对那干涸不适感的厌烦占了上风。他没有力气去对抗这“合理”的要求。

他沉默地将手浸入微温的水中。蓝色的颜料在水中晕开，如同稀释的血液。他用布巾用力擦拭着指尖，直到皮肤恢复苍白，只留下甲缝深处难以洗净的淡蓝痕迹。

王一博一直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清洗。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肖战的手上，而是越过他的肩膀，再次落在那张铺满钴蓝的画纸上。深潭般的眼眸里，那片专注似乎更深了。

肖战洗完手，将布巾扔回水盆。他感到王一博的目光，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他疲惫地闭上眼，不想再应对任何审视。

脚步声响起，王一博似乎要离开。但脚步声只响了两下便停住了。

肖战没有睁眼，却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依旧落在自己身上，或者说，落在自己身后的画纸上。一种莫名的烦躁升起。这沉默的注视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人不适。

就在他几乎要忍不住开口时，王一博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感：

“把它挂起来。”

肖战猛地睁开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王一博的目光终于从画纸上移开，落在肖战脸上。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刚才那句突兀的话再平常不过。他抬手指了指囚笼侧前方那片巨大、光滑、空无一物的水晶壁。

“挂在那里。”他重复道，语气不容置喙，“对着视窗。”

肖战的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来。挂起来？把他画的那片混乱的蓝色漩涡……挂在这囚笼最显眼的位置？对着王一博观察他的单向视窗？这是什么意思？新的羞辱方式？让他时刻面对自己的“幼稚”和“无能”？还是……一种更诡异的认可？

“为什么？”肖战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不解。

王一博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几秒，目光再次投向那片钴蓝的画纸，仿佛在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最终，他开口，理由依旧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恒定光源对视力有影响。深色背景能适当缓解视觉疲劳。契约要求保障视力健康。”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平稳无波，“而且，它……占地方。”

占地方？这个理由近乎荒谬。但配上他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却又让人无法反驳。

肖战看着王一博，又看看那张画纸，再看看光滑如镜、反射着一切的水晶壁。将这片代表了他混乱宣泄的蓝色挂在墙上，像一个供人观赏的标本？这感觉比被赤裸裸地审视更让他难受。

“不。”肖战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本能的反抗。他伸手，想将那画纸揉皱。

王一博的动作更快。他一步上前，在肖战的手触碰到画纸之前，已经弯腰，极其自然地将那张画纸拿了起来。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掌控者的流畅，不容抗拒。

肖战的手指僵在半空。

王一博拿着画纸，没有看肖战，而是径直走向那片巨大的水晶壁。他从口袋里摸出两枚小巧的、带有强吸附力的透明固定夹（显然是早有准备），极其利落地将画纸的上端稳稳地吸附在水晶壁光滑的表面。

那片深邃、混乱、带着原始力量的钴蓝漩涡，就这样被固定在了囚笼最核心的位置，正对着单向视窗的方向。它成了这片惨白空间里唯一突兀的色彩，一个沉默而巨大的存在。

做完这一切，王一博退后一步，审视着自己的“杰作”。画纸吸附得很牢固，蓝色的漩涡在澄澈的水晶壁映衬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空间感，仿佛囚笼被这抹蓝色撕裂开一道通往未知深渊的缝隙。

王一博的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再回头看肖战一眼，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囚笼。

门无声滑上。

囚笼内，只剩下肖战和他对面那片巨大的、挂在墙上的蓝色。

肖战呆坐在原地，看着那片属于自己的蓝色，被强行钉在了仇人指定的位置，像一个公开的展览品。屈辱、荒谬、一丝被强行闯入的愤怒，还有更深沉的疲惫，交织在一起。

他移开目光，不想再看。但那片蓝色是如此巨大，如此醒目，即使他望向别处，水晶壁的反射也依然将它送入他的视野。它无处不在。

他疲惫地闭上眼。颈间的“朱砂痣”传来持续而温煦的暖意。王一博最后那句“占地方”和那个快得看不清的表情在脑中回放。这到底算什么？履行契约义务？满足某种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掌控欲？还是……一种更隐晦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认可？

囚笼依旧冰冷。契约的枷锁仍在。血仇的阴影未散。但此刻，在这片惨白的空间里，多了一扇巨大的、由他亲手涂抹却由王一博亲手悬挂的……蓝色的窗。它挂在墙上，也仿佛挂在了两人之间那复杂而扭曲的共生关系上，成为一道无法忽视、充满谜题的风景。肖战不知道这扇“窗”最终会通向哪里，但王一博那不容置疑的“挂起来”三个字，已粗暴地在这囚笼的边界上，凿开了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孔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