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拟的“晨光”再次刺破囚笼的“夜色”,肖战在颈间暖意的包裹中醒来。昨夜的宁静感尚未完全消散,他下意识地伸手,指尖触碰到放在身侧的深色笔记本。书页的触感和昨夜自己留下的、早已干涸无形的字符,带来一丝奇异的慰藉。
早餐依旧是王一博送来。燕麦粥、烤面包、一小碟果酱,还有一杯温热的牛奶。王一博放下托盘,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肖战,在他略显平和的气色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他手边的笔记本上。他的视线似乎在那空白边缘的位置(肖战画“勿忘我”的地方)极快地掠过,深潭般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
“早餐。”他依旧是那两个字。
肖战沉默地开始进食。牛奶的温润滑入喉咙,带来舒适的暖意。他吃着面包,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笔记本。昨夜用清水写下的字符早已消失,但那短暂存在的“印记”感,却在他心中留下了比实物更深的痕迹。
王一博似乎完成了“送餐”任务,准备离开。就在他转身之际,肖战的声音突然响起,比之前少了几分迟疑,多了几分……平静的陈述:
“清水……会干。”
王一博的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肖战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选择了最直接、也最符合“契约规则”内需求的表达:“需要……能留下的东西。” 他没有说“颜料”或“画笔”,只是提出了一个模糊的“需求”。
囚笼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恒定的嗡鸣在低吟。
王一博的背影纹丝不动。肖战能感觉到颈间的暖意似乎……凝滞了一瞬,仿佛契约本身也在评估这个“需求”是否属于“保障精神健康”的范畴。
几秒钟后,王一博低沉的声音才响起,听不出情绪:“要求合理。契约要求保障精神活动的延续性。”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行”,只是承认了要求的“合理性”,并将其归入了“契约义务”。
然后,他径直推门离开。
肖战看着合上的门,心中并无太多把握。王一博的回应太过公式化。他会送来吗?送来什么?一支铅笔?还是……更复杂的东西?
等待的时间,在肖战翻阅植物笔记、试图辨认更多花草的过程中,似乎变得不那么难熬。*他不再仅仅是被动承受,而是在契约的规则内,为自己争取着一点点精神世界的“领地”。
临近“正午”,水晶门再次滑开。
这一次,进来的是霍恩医生。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刻板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他手里托着的东西,却让肖战瞬间屏住了呼吸——
不是一支笔,也不是一盒颜料。
那是一个小巧而精致的便携式木质调色盘!盘面被打磨得光滑,分隔出几个小格子。旁边放着一小套用细绳捆扎好的、不同型号的画笔(从勾勒细线的尖头貂毛笔到涂抹大面积的平头鬃毛笔),笔杆温润。还有一小叠质地厚实、纹理细腻的专用水彩画纸!最下面,压着一个扁平的金属盒,盖子半透明,隐约可见里面排列整齐的、色彩纯净的**固体水彩颜料块!
霍恩医生如同运送精密仪器,将这一整套画具平稳地放在肖战面前的地面上,然后,如同完成了最平常的任务,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他甚至没有多看那些色彩鲜艳的颜料一眼。
囚笼内,只剩下肖战和那堆突然出现的、充满了鲜活色彩和无限可能的……画具。
肖战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几乎是扑过去,手指带着轻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光滑的调色盘,抚摸着柔软的笔尖,感受着画纸厚实的质感。他打开那个金属颜料盒——赤红、钴蓝、藤黄、翠绿、赭石……纯净而浓郁的色彩撞入眼帘,瞬间点燃了他被囚禁的感官!
色彩!真正的、可以留下的色彩!
巨大的惊喜和随之而来的、更强烈的屈辱感同时击中了他!王一博竟然真的送来了!如此齐全!如此专业!这绝不是敷衍了事的“义务”!这更像是……一种纵容?或者,是更高级的、将他困在精神牢笼里的手段?
他猛地抬头看向单向视窗的方向,仿佛能穿透水晶壁,看到外面可能存在的观察者。猩红的眼瞳里充满了复杂的风暴——渴望、戒备、感激(不!绝不!)、以及一种被看穿灵魂深处渴望的羞耻。
颈间的“朱砂痣”传来一阵清晰的、不同于以往温煦的暖流,甚至带着一丝轻微的悸动感,仿佛契约本身也在为这色彩的出现而“兴奋”?
这感觉让肖战瞬间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情绪。无论如何,工具已经在这里了。在契约的规则内,这是他“争取”来的。他不需要感激谁,他只是在……使用自己的权利。
他拿起一张画纸,铺在膝上。指尖抚过纸面细腻的纹理。他打开颜料盒,目光在那些绚丽的色块上流连。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那抹深沉而宁静的钴蓝上。
他拿起一支尖头的貂毛笔,蘸了点清水,在调色盘上钴蓝色的颜料块上轻轻晕开。浓郁的蓝色在清水中化开,如同深邃的夜空被唤醒。他屏住呼吸,笔尖悬在洁白的画纸上空。
画什么?
复仇的烈焰?囚笼的冰冷?王一博冷酷的脸?
还是……那朵“勿忘我”?森林里的阳光?记忆中早已模糊的、属于血族故土的月色?
笔尖悬停了很久。最终,他没有落下。他只是怔怔地看着调色盘上那片被他晕开的、纯净深邃的钴蓝。那蓝色如此纯粹,如此自由,仿佛能容纳世间所有的忧伤与渴望。它像一扇窗,突然开在了这惨白的囚笼里。
他放下笔,手指无意识地伸入那抹湿润的钴蓝之中。冰凉的颜料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充满生命力的黏腻感。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染上钴蓝色的指尖。那抹蓝,在囚笼恒定的白光下,显得如此突兀,如此……**鲜活**。
他像着了魔一般,将那抹蓝色的指尖,轻轻按在了洁白的画纸上。
一个清晰的、带着指纹纹路的**蓝色指印**,瞬间烙印在了纸面中央。
肖战看着那个指印。它如此简单,如此原始,却又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力量。那是他的印记。他的存在。他的……色彩。在这片囚笼里,第一次留下了无法被轻易抹去的、属于他自己的痕迹。
他凝视着那个蓝色的指印,如同凝视着自己被染色的灵魂。然后,他缓缓地、又蘸取了更多的钴蓝,开始在指印周围,笨拙地、尝试性地涂抹。他没有勾勒具体的形象,只是让那抹深邃的蓝色在纸面上自由地流淌、晕染,如同夜空的星云,又像囚笼深处无声的潮汐。
他画得很慢,很专注,完全沉浸在与颜料、与画纸的对话中。颈间的“朱砂痣”传来持续的、温煦中带着一丝活跃的暖意,仿佛在为他提供着无声的能量。他没有试图去画任何具象的东西,只是让色彩本身在纸上呼吸、蔓延。
囚笼外,单向视窗后。
王一博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他站得很近,几乎贴着水晶壁。他的目光穿透屏障,紧紧地锁在囚笼内那个低头作画的身影上。
他看到肖战指尖沾染的钴蓝,看到他在白纸上按下的那个孤寂而有力的指印,看到他任由蓝色在纸上流淌晕染时那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水晶壁扭曲了色彩,但那份专注和沉浸感,却无比清晰地传递出来。
王一博的呼吸似乎变得轻缓了许多。他深潭般的眼眸里,那片惯常的冰冷平静被打破了。他看到了色彩在肖战手中复苏,看到了那个被囚禁的灵魂在洁白的纸面上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那份专注,那份对纯粹色彩的迷恋,甚至那份笨拙的尝试……都像一把钥匙,再次精准地撬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个被尘封的角落。
他记得自己幼年时,也曾偷偷溜进叔父的书房,好奇地摆弄过那些颜料。那时,色彩对他而言,是严苛血猎训练之外唯一的、被禁止的温柔。后来,叔父死了,颜料盒被锁进柜子深处,连同那份对色彩的悸动一起,被“责任”和“仇恨”彻底埋葬。
而现在,在这囚笼里,在这灭族仇人的手中,色彩……以如此原始而震撼的方式,重新绽放了。
王一博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肖战染着蓝色的指尖上,又移向他颈侧那点随着他作画节奏而微微闪烁暖意的“朱砂痣”。契约的暖流似乎也感染了他,胸口那根紧绷的弦,再次被一种复杂而陌生的情绪——并非仇恨,也非温情,更像是一种深沉的共鸣与触动——拉扯着,松弛了一丝。
他看得如此专注,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指尖也无意识地、隔着衣物,轻轻按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似乎也传来了一丝微弱却清晰的、与囚笼内契约印记相呼应的……暖意?
囚笼内,肖战完全沉浸在蓝色的世界里。他不知道自己画了多久,直到调色盘上的钴蓝几乎用尽,纸面上铺满了深浅不一、如同深海漩涡般的蓝色痕迹。那个最初的指印,被淹没在蓝色的潮汐中,却又仿佛成了所有色彩的源头。
他停下笔,看着眼前这片由他创造的、深邃而宁静的蓝色世界,胸口被一种巨大的、混合着疲惫、释放和莫名悲伤的情绪填满。
他抬起头,目光无意识地望向水晶壁的方向。壁面澄澈,映照出他苍白的脸,染着蓝色颜料的指尖,以及膝上那片铺展的、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钴蓝之海。
而在水晶壁的另一边,王一博的身影早已悄然退入观察室的阴影里。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仿佛在平息内心那因一片蓝色颜料而掀起的、无声的惊涛骇浪。指尖残留的、隔着衣物感受到的契约暖意,如同烙印般清晰。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共生守护契约”捆绑的,远不止是冰冷的生命链接。它更像一条无形的丝线,将两个充满仇恨与伤痛的灵魂,以他始料未及的方式,更深地、更紧密地缠绕在了一起。而肖战指尖的那抹钴蓝,如同滴入他死水般心湖的颜料,晕染开的,是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复杂而汹涌的未来。温馨依然不是主调,但色彩的出现,和那份无声的共鸣,已然为这冰冷的共生牢笼,涂抹上了一层无法忽视的、深沉而悸动的……情感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