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十五分，顾时衍的黑色宾利在雨幕中冲出医院停车场。雨刷器徒劳地左右摆动，玻璃上的水痕依旧模糊了前方的路，就像他过去五年的人生，被一层厚厚的阴霾笼罩着看不清真相。
"宿舍楼下的信箱..."林清菡醉酒时趴在他肩头嘟囔的话，此刻像一把生锈的钥匙，反复撬动着他早已封锁的心门。方向盘被他攥得咯咯作响，指节泛白，骨节分明的手背青筋突起。五年来，他像个执迷不悟的困兽，守着被背叛的伤口反复舔舐，用最伤人的方式惩罚她，也惩罚自己。
车载音响还在播放着不知名的钢琴曲，旋律悲伤又缠绵，是林清菡以前最喜欢的曲子。他猛地一巴掌拍在音量键上，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雨点砸在车顶上沉闷的声响，和他胸腔里越来越急促的心跳。
为什么偏偏是今晚？为什么偏偏在他发现病历被动过手脚，在他拿到那张诡异的照片之后，这段被遗忘的醉酒呓语会突然钻进脑子里？
车窗外掠过流光溢彩的霓虹，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投下扭曲的倒影。顾时衍猛打方向盘，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车身漂移着拐进另一条路。导航女声冷静地播报："已重新规划路线，目的地：A大校本部，预计行驶时间45分钟。"
四十五年...他对自己冷笑一声。五年零四十三个月，他刻意避开所有可能经过大学校园的路线，像是在躲避某种瘟疫。那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沾染着林清菡的气息，都藏着足以将他彻底击溃的回忆。
雨势渐渐变小，变成细密的牛毛雨，笼罩着整座城市。当熟悉的校门轮廓出现在雨中时，顾时衍下意识地踩了刹车。车子滑行一段距离后停在路边，他趴在方向盘上，胸口剧烈起伏着。
曾经无数次幻想过重逢的场景，他以为自己会是高高在上的胜利者，看着她狼狈不堪跪地求饶。可当真相的轮廓开始浮现，当五年来坚守的恨意出现裂痕，他才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害怕——害怕真相并非如他所想，害怕这五年的怨恨不过是个笑话，害怕自己早已在这场精心设计的报复游戏中再次沉沦。
"操。"顾时衍低声咒骂一句，推开车门。清晨五点的校园还沉浸在睡梦中，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泥土混合的湿润气息，远处的天际已经泛起淡淡的鱼肚白。他拉高风衣领子，沿着记忆中的小路快步走去，皮鞋踩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条路他曾经走了无数遍。林清菡喜欢在晚饭后拉着他散步，叽叽喳喳地说着一天的趣事，像只快乐的小鸟。有时候她会突然停下来，从口袋里掏出颗糖塞到他嘴里，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亲一口，然后红着脸跑开，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顾时衍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下来，目光落在路边的长椅上。有一次下大雨，他带着她躲在长椅后面，用外套裹着她瑟瑟发抖的身体。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她踮起脚吻掉他睫毛上的水珠，轻声说："时衍，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好像是用力点了点头，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永远...多么可笑的承诺。
顾时衍甩甩头，强迫自己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他加快脚步，很快就看到了那栋熟悉的红砖宿舍楼。爬山虎已经爬满了大半面墙，在清晨的薄雾中像一道绿色的瀑布。他站在楼下，仰头望着三楼的某个窗口，五年前的画面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那是他们分手前的最后一晚，林清菡站在窗边，背对着他。月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她常用的栀子花香水味。他当时正兴奋地跟她讨论婚礼的细节，说着说着突然发现她不对劲。
"清菡？"他走过去想抱她，却被她猛地推开。
她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深井。"顾时衍，我们分手吧。"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笑着打趣："别闹了，婚礼请柬都印好了。"
"婚不结了。"她从抽屉里拿出那份鲜红的婚约书，当着他的面，一点一点撕得粉碎，"我林清菡，不想嫁给你了。"
那份冰冷的决绝，那双眼眸里陌生的冷漠，五年来无数次在他噩梦中出现。他像个傻子一样愣在原地，看着她收拾行李，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宿舍门，把他的世界撞得粉碎。
顾时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他走到宿舍楼侧面，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角落里那一排铁皮信箱果然还在，只是比记忆中更加锈迹斑斑，上面的编号已经模糊不清。雨水在信箱顶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
他一个一个看过去，手指拂过冰冷生锈的铁皮，在302号信箱前停住了脚步。就是这个，他大学四年的信箱，曾经每天都充满期待地打开，总是能看到林清菡偷偷放进去的小纸条或者零食。
信箱的锁已经锈得很严重，但意外地没有损坏。为什么五年来都没人动过这里？学校难道一直保留着毕业生的信箱？还是...有人刻意维护过？
顾时衍的心跳更快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打开其中一个刀片，小心翼翼地插进锁孔里。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他屏住呼吸，手腕轻轻转动。
"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顾时衍的手指有些颤抖，他慢慢拉开信箱门。一股尘封已久的霉味扑面而来，里面布满了灰尘和蛛网，几片干枯的落叶静静地躺在最底部。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难道真的是他想多了？
"不..."他低声自言自语，伸手往信箱深处摸索。手指触到冰冷的铁皮内壁，一寸一寸地仔细探查。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指尖突然碰到了一个小小的硬块。
顾时衍的心猛地一跳，他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夹出那个东西——是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大概巴掌大小。盒子表面已经有明显的水痕和霉斑，但依旧能辨认出曾经精致的模样。
他的呼吸瞬间停滞了。这个盒子...他记得！这是他当时买戒指时特意选的盒子，蓝色丝绒上烫着银色的花纹，林清菡当时还笑话他太老气。
顾时衍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用拇指轻轻推开盒子盖。一道银光闪过，一枚戒指静静地躺在黑色绒布上。戒指设计简约大方，内侧刻着两个小小的字母——G&L。
顾（Gu）和林（Lin）。
五年前，他带着林清菡一起去珠宝店设计这枚戒指。她纤细的手指轻轻划过设计稿，笑着说："要刻上我们永远不分开的记号。"他当时从背后拥着她，下巴抵在她发顶，轻声说："好，刻上顾和林，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
原来她没有丢掉...
顾时衍拿起戒指，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瞬间红了眼眶。他把戒指翻过来，仔细摩挲着那两个字母，突然想起在医院时看到的那个戒痕——林清菡右手无名指上，那道浅浅的、长期佩戴戒指留下的痕迹，形状与这枚戒指完美吻合。
这五年来，她一直戴着它？那又为什么...为什么要说那么狠心的话，做那么绝情的事？
顾时衍的目光重新落回空荡荡的盒子里，突然注意到绒布下方似乎有什么东西。他把手指伸进盒底摸索，掏出一张折叠成小块的字条。纸张边缘已经因潮湿而卷曲残破，上面的字迹被雨水洇湿了大半，但依然能依稀辨认出那娟秀的字迹属于谁。
是林清菡的字。
顾时衍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脆弱的字条。纸张在他颤抖的指尖簌簌作响，上面的文字逐渐展现在眼前：
时衍，当你看到这个盒子，我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一年，也许...已经很久很久了。
请相信我，撕毁婚约不是我的本意。那天在宿舍，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割在我心上。你一定很恨我吧？像我这样坏的女人，确实该被恨。
家里出了很严重的事，我不得不离开。妈妈跪在我面前哭，求我不要告诉你真相，说只有这样才能保护你。我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我看着她绝望的眼神，我只能答应。
戒指我不能带走，但也不能还给你，因为...（后面的字迹被雨水洇湿，已经完全看不清了）
如果有一天真相大白，我希望还能亲手为你戴上它。到那时，你还会原谅我吗？
字条的最后没有署名，只有几滴早已干涸的泪痕，在泛黄的纸上留下深浅不一的印记。
顾时衍拿着字条的手剧烈颤抖起来，仿佛这张薄薄的纸有千斤重。他反复读着上面的每一个字，那些被泪水模糊的字迹，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
原来她没有背叛他...
原来她当时承受着这么多...
原来她说那些狠话的时候，心里也在流血...
顾时衍猛地想起林清菡被高利贷堵在校门口那天，她吓得脸色惨白，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当时他只以为是普通的混混，替她挡了几下就不了了之。现在想来，那根本就是冲着她来的！还有那道钢管留下的疤痕，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那天的危险，却从未想过背后隐藏的真相。
他想起这五个月对她的折磨，想起自己说的那些刻薄伤人的话，想起她每次默默忍受的样子，想起她通红的眼眶和强忍着不落下来的眼泪...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无法呼吸。
"清菡..."顾时衍跪倒在信箱前，滚烫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对不起...对不起..."
他像个迷路很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却发现自己早已遍体鳞伤。五年来的怨恨、愤怒、不甘，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愧疚和心疼。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打破了校园的宁静。是早自习的铃声，熟悉得让人心慌。顾时衍猛地抬起头，天色已经亮了，金色的阳光透过薄雾洒下来，为老旧的宿舍楼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他擦干眼泪，眼神逐渐变得坚定。现在不是沉溺于自责的时候，林清菡还在医院等着他，林伯父还在抢救，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黑手随时可能再次出手。
顾时衍小心翼翼地把戒指和字条放回丝绒盒，贴身藏好。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栋承载了太多回忆的宿舍楼，转身快步离开。步伐坚定有力，再没有来时的犹豫和徘徊。
他要去找她。
他要告诉她五年前的真相，告诉她这五年来的思念，告诉她那份从未改变过的心意。他要亲手为她戴上这枚迟到了五年的戒指，要保护她，保护她的家人，要找出幕后黑手，要让所有伤害过她的人付出代价。
坐进车里，顾时衍发动引擎，一脚油门踩到底。黑色宾利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车窗外，清晨的街道渐渐热闹起来，行人们步履匆匆地走向各自的方向。
顾时衍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用力，目光锐利地盯着前方的路。车载导航显示距离医院还有15分钟车程，但他已经等不及了。他需要立刻见到林清菡，需要确认她安全无恙，需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再也不放手。
突然，他想起张诚拿来的那张照片。照片上那个和林母在花园里交谈的黑西装男人，还有那枚与他送给林清菡生日礼物一模一样的手表反光...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林家老宅？他和五年前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顾时衍皱紧眉头，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准备打给张诚。就在这时，前方路口突然亮起红灯，他猛地踩下刹车。刺耳的刹车声中，他眼角的余光瞥到后视镜里，一辆黑色的面包车正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是巧合吗？
顾时衍的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起来。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那辆车，发现它和自己一样，在红灯前停了下来。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人。
绿灯亮起，顾时衍缓缓踩下油门。那辆面包车也跟着开动，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不是巧合。
顾时衍的心脏猛地一沉，握紧了口袋里的丝绒盒子。他不知道这些人是谁，想要做什么，但他清楚地意识到，一场新的危机正在悄然逼近。而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医院里那个还在焦急等待消息的女孩。
他猛打方向盘，不顾交通规则地拐进一条小路，试图甩掉后面的尾巴。后视镜里，黑色面包车毫不犹豫地跟了上来。
雨又开始下了起来，不大，却足够模糊视线。顾时衍紧咬着牙关，脚下的油门踩到底，车速表的指针不断攀升。
清菡，等着我。\
无论前方有多少危险，我都会找到你。\
这一次，我再也不会放手了。
顾时衍看着前方被雨水模糊的路，眼神坚定如铁。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但他知道，从打开那个尘封的信箱开始，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他和林清菡的命运，再次紧密地交织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割。
医院越来越近了，顾时衍能看到那栋熟悉的白色建筑在雨中矗立。他深吸一口气，握紧方向盘，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一切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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