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清晨格外安静,中心医院特护病房的玻璃窗蒙着一层薄雾。五点刚过,天边泛起鱼肚白,一缕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光柱。空气里漂浮的细小尘埃在光柱中翻滚,像无数跳动的微小星辰。
林清菡趴在病床边浅浅地睡着,昨晚几乎一夜没合眼。消毒水的味道还在,但似乎淡了些,混合着床头柜上那束百合散发的清香。顾时衍喜欢百合,这点她五年都没忘。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某种稳定心跳的伴奏。
她的右手还握在顾时衍没输液的左手上,他的手一直是温热的,让她莫名安心。不过他的左手从昨夜起就一直呈握拳状态,即使在昏睡中也没放松过,指节泛白,像是抓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阳光慢慢爬到林清菡脸上,带着暖意。她睫毛颤了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顾时衍苍白的睡颜。他眉头微微蹙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鼻梁高挺,嘴唇有些干裂。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掌心传来轻微的动静。顾时衍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蜷缩得更紧。林清菡心里一紧,还以为他做了噩梦。
"时衍?"她试探着轻唤,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没有回应,只是眉头蹙得更紧了,握着的拳头也跟着用力。林清菡看着他难受的样子,心里不忍,便小心翼翼地想把他的手指掰开,想让他放松些。
可他握得异常紧,林清菡花了好大劲才慢慢把他蜷曲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当看到他掌心握着的东西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连呼吸都忘了。
那是一枚银色的袖扣,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显然戴了很多年。最让她心头巨震的是,袖扣底面上刻着极小的字母"H"和一朵简化的莲花图案——那是她名字"菡"的缩写,这是她亲手设计的图案。
五年前,在他们订婚的前一天,她把一对这样的袖扣交给了顾时衍。当时他说这是全世界最珍贵的礼物,还笑着说要戴一辈子,永远不会摘下来。
可后来...订婚宴上,她当着所有宾客的面,亲手撕毁了婚约。她至今都记得顾时衍当时的表情,从错愕到难以置信,最后是深不见底的受伤。
林清菡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难以呼吸。如果他早就放下了,为什么还留着这个?还握得这么紧?甚至在昏迷中都不肯松手?
这五年来,她以为他恨她入骨。再次重逢时,他对她冷漠、嘲讽,甚至提出让她做三个月秘书这种羞辱人的条件。她一直以为,他这么做是为了报复。
可这枚袖扣...
林清菡正想得入神,掌心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抽动。她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刚睁开的眼睛。
顾时衍醒了。
他的眼神还有些模糊,像是蒙着一层水汽。看到林清菡时,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嘴角甚至还微微勾起一个虚弱的笑容。
"你..."他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胸口剧烈起伏着。
"别动!"林清菡连忙伸手按住他,"你刚醒,别说话。"
顾时衍顺从地点点头,咳嗽渐渐平息下来。他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又看向林清菡,眼神有些复杂。
林清菡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握着他的手,而他掌心的那枚袖扣正暴露在两人眼前。她看到顾时衍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什么烫到一样。
"啪嗒"一声,输液管被扯得晃动了一下。顾时衍猛地抽回手,动作快得惊人,几乎是同时,那枚袖扣就被他塞进了枕头底下。因为动作太急,手背上的针口又开始渗血,红色的血珠在白色的纱布上格外刺眼。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甚至带着一丝慌乱。眼神闪烁不定,不敢直视林清菡,像是个被当场抓住秘密的孩子。
林清菡的心沉了下去。他越是这样掩饰,越证明这枚袖扣对他来说不一般。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从床头抽了几张消毒棉,轻轻按住他渗血的针口。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
"手别动,"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针口又出血了。"
顾时衍没说话,只是身体僵着,任由她处理。病房里一时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
林清菡处理好针口,抬起头,正好对上顾时衍躲闪的目光。他像是触电般立刻移开视线,望向窗外。
"刚才..."林清菡斟酌着开口,语速很慢,"你的手心里,好像握着枚袖扣?"
顾时衍握着被子的手紧了紧,声音有些沙哑:"没什么,就是随手放进口袋的旧东西,不知道怎么攥手里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但林清菡眼尖地看到,他说这话时,耳根悄悄红了。而且,他的左手一直下意识地护在枕头边,像是生怕有人碰到那里。
旧东西?随手放进口袋?
林清菡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她想起五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在她的小工作室里,她把那对袖扣交到他手上。
"这是我亲手设计的,上面刻了我的名字缩写和莲花,代表我。"当时她笑着说,"以后你的西装上,都要戴着它。"
顾时衍把袖扣紧紧握在手里,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好,一辈子戴着,绝不摘下来。"
一辈子...
林清菡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情绪已经被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她站起身,慢慢走到病床另一边,正好对着枕头的位置。
顾时衍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你干什么?"
林清菡没说话,只是伸出手,直接掀开了那一角枕头。那枚银色的袖扣静静地躺在那里,在透过窗户的晨光下闪着微光,像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她弯腰拿起袖扣,走到顾时衍面前,将它轻轻放在两人中间的被子上。袖扣上的莲花图案清晰可见,边缘的磨损痕迹证明了它被长期佩戴的事实。
"旧东西?"林清菡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颤抖,"顾时衍,这是我当年送给你的订婚礼物,你告诉我这是'随手放进口袋的旧东西'?"
顾时衍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紧抿着,眼神复杂地看着那枚袖扣,没有说话。
"如果真的是旧东西,如果真的这么不重要,"林清菡的声音陡然拔高,积压了五年的委屈、愤怒、不解在这一刻全都涌上心头,"你为什么还留着它?!为什么在昏迷中都要紧紧攥着它?!"
顾时衍猛地别过头,避开她的视线,胸口剧烈起伏着:"这与你无关!当年是你亲手撕毁一切的,你现在又来问这些干什么?"
"与我无关?"林清菡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顾时衍,你告诉我,这五年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留着这个东西,却又对我那么冷漠,那么残忍,到底是为什么?!"
"残忍?"顾时衍突然激动起来,不顾身体的虚弱,挣扎着想坐起来,"我残忍?当年你在订婚宴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要解除婚约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说走就走,连声解释都没有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有多担心?"
"我解释过!我去找过你!"林清菡哭喊道,"是你不见我!是你躲着我!是你让整个顾氏都对我关上大门!"
顾时衍动作一顿,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去找过我?"
"是!"林清菡用力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了,"我去了顾氏,去了你家,去了你常去的所有地方!可他们都说你不在,说你不想见我!"
顾时衍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眼神里闪过一丝困惑,似乎在回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我不知道...我当时..."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自己急促的呼吸打断了。胸口像是被堵住一样,疼得厉害。
林清菡看着他难受的样子,心里一紧,刚想上前,却听到他用一种近乎低吼的声音说:"就算你找过我又怎么样?都过去了!我们早就结束了!"
"结束了?"林清菡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结束了你还留着这枚袖扣?结束了你在我求你的时候提出让我做你秘书这种莫名其妙的条件?结束了...你会在仓库奋不顾身地救我?"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两人之间那层脆弱的伪装上。
顾时衍的脸色越来越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越来越困难。他紧紧抓着胸口的衣服,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是...我是救了你..."他断断续续地说,声音因为疼痛而颤抖,"可那又怎么样...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林清菡追问,眼神里充满了急切,"你说啊!"
顾时衍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像是到了极限。他死死地盯着林清菡,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我真想报复你,你以为林氏还能撑到今天吗?!"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病房里轰然响起。林清菡瞬间愣住了,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什么意思?林氏能撑到现在...是因为他?
顾时衍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脸色骤变,眼神里充满了懊悔和慌乱。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心悸打断。
"呃..."他闷哼一声,身体猛地向前倾倒。
"时衍!"林清菡惊叫着上前扶住他。
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尖锐的长鸣打破了病房的宁静。屏幕上的绿色波形剧烈波动,然后迅速变成一条直线!
"医生!护士!快来人啊!"林清菡抱着顾时衍逐渐冰冷的身体,惊恐地大喊。
病房门几乎是立刻就被推开了,值班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迅速围到病床边。
"病人心率骤降!准备除颤!"医生的声音冷静而急促。
"让开一下,小姐。"护士轻轻拉开还在发愣的林清菡。
林清菡被拉到一边,只能眼睁睁看着医护人员在病床上忙碌。有人在除颤仪上调试,有人在注射药物,有人在记录数据。各种专业术语和仪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让她头晕目眩。
她看着顾时衍毫无血色的脸,看着他胸口随着除颤仪的运作而剧烈起伏,心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时衍...你醒醒...你别吓我..."她喃喃自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监护仪上刺耳的长鸣停止了,重新响起了规律的"滴滴"声。
医生松了口气,直起身子:"稳定了,把他转到CCU(心脏重症监护室)观察。"
林清菡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幸好扶住了旁边的墙壁。她看着顾时衍被医护人员推走,心里空落落的。
就在这时,主治医师朝她走了过来,表情凝重:"顾小姐,你跟我来一下,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谈谈。"
林清菡点点头,麻木地跟着医生来到走廊尽头的谈话室。
医生递给她一杯水,然后在她对面坐下,叹了口气:"顾小姐,你知道顾先生有先天性心脏病吗?"
林清菡猛地抬起头,眼里充满了震惊:"心脏病?不可能!他之前身体一直很好,打篮球的时候比谁都厉害!"
医生无奈地摇头:"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他五年前就因为心脏问题做过一次大手术,这些年来一直靠药物和定期检查维持。这次情绪过于激动,导致了严重的并发症。"
五年前...
林清菡手里的水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水洒了一地,像她此刻混乱的心绪。
五年前,正是他们订婚前后那段时间。难怪...难怪他后来一直躲着她。难怪...他会突然消失。
"他...他为什么从没告诉过我?"林清菡的声音颤抖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医生叹了口气:"可能是不想让你担心吧。顾先生的心脏状况一直很不稳定,需要保持情绪稳定。这次要不是送来得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林清菡靠在墙上,慢慢滑坐到地上。她的脑海里一片混乱,顾时衍刚才说的话一遍遍回响:"如果我真想报复你,你以为林氏还能撑到今天吗?"
原来...原来林氏能撑到现在,是他在背后帮忙。
原来...原来他一直留着那枚袖扣。
原来...原来这五年来,他从来都没有放下过。
而她呢?她因为误会,恨了他五年,怨了他五年,甚至在他好心帮助的时候还觉得他是在羞辱自己。
林清菡用力抱住自己的膝盖,眼泪模糊了视线。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枚袖扣的温度,感受到顾时衍握得有多紧。
走廊里人来人往,脚步声匆匆,可她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有心里那个声音在不停地说:对不起...时衍,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