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快十一点，CCU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里静得可怕。惨白的节能灯光沿着天花板铺开，把瓷砖地面照得发亮，也映着长椅上蜷缩的那个身影。
林清菡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后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消毒水的味道比普通病房浓得多，还夹杂着各种药品的气息，直冲鼻子。她把脸埋在膝盖里，眼睛干涩得厉害，却毫无睡意。白天医生说的那些话像钉子一样扎在她脑子里——"先天性心脏病""五年前手术""情绪不能激动"。
原来他一直瞒着她这么大的事。
林清菡慢慢抬起头，看向CCU那扇紧闭的大门。门是特制的，带着一小块磨砂玻璃，里面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一声接一声，像是在数着时间。还有仪器运转时发出的那种低频嗡鸣，一直在耳边响着。
她想起五年前订婚宴那天，顾时衍穿着她送袖扣的那件西装，站在台上笑得那么开心。那时候他看起来那么健康，打篮球时满场跑都不喘气。她怎么也想不到，他心脏竟然一直有问题。
如果那天她没有...林清菡用力闭了闭眼，不让眼泪掉出来。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人都是她害的。
走廊尽头的电梯"叮"地响了一声，打破了寂静。林清菡警觉地抬起头，看见电梯门打开又关上，却没人走出来。大概是哪个护士去别的楼层了。
她靠回墙上，慢慢闭上眼睛。脑子里乱得像一团麻，一会儿是顾时衍苍白的脸，一会儿是医生说的话，一会儿又是五年前他站在订婚宴台上错愕的表情。
迷迷糊糊间，林清菡好像回到了五年前的工作室，阳光从窗户照进来，顾时衍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手里拿着她刚做好的袖扣，眼眶红红的。
"你怎么哭了？"她笑着去擦他的眼睛，"不喜欢吗？"
顾时衍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声音哑哑的："喜欢，太喜欢了。清清，谢谢你。"
"傻瓜，"她摸摸他的头发，"等我们结婚那天，你一定要戴着它。"
顾时衍把她的手抓得更紧，眼神亮得像有星星："好，一辈子戴着，永远不摘下来。"
"时衍..."林清菡无意识地喃喃出声，眉头紧紧揪着，"对不起..."
她猛地睁开眼，心跳得飞快。走廊里还是空荡荡的，只有自己一个人。脸颊上凉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流泪了。
林清菡深吸一口气，擦掉脸上的泪。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顾时衍还在里面躺着，她得等着他醒过来。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从走廊另一头传来，由远及近。这么晚了，会是谁？
林清菡坐直身体，朝声音来的方向望去。很快，一个穿着深色套装的身影出现在走廊拐角。女人身形保养得很好，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看出昂贵的衣料和精致的妆容。但她的脸色很不好，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林清菡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是顾母，顾时衍的妈妈。
她怎么会来？
顾母也很快看到了走廊长椅上的林清菡，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加快速度走过来。高跟鞋踩在瓷砖地上，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像是在敲打着什么。
林清菡立刻站起来，有些无措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服和头发。她已经在这里守了快一天，肯定狼狈不堪。
"顾伯母..."她小声开口，想打招呼。
顾母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径直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林清菡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林小姐真是好大的脸面。"顾母终于开口，声音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害死我儿子还敢在这里装模作样？"
林清菡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震惊："顾伯母，不是这样的！时衍他...他会好起来的。"
"好起来？"顾母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们林家所有人都给他陪葬！"
走廊里很静，顾母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林清菡被她吓得身体一颤，但还是鼓起勇气解释："伯母，当年的事真的有误会，而且时衍这次是为了救我才会..."
"救你？"顾母打断她的话，眼神更加凶狠，"我看他就是被你这个狐狸精迷昏了头！五年前为了你要死要活，五年后又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
"我和时衍之间不是您想的那样..."林清菡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那是哪样？"顾母逼近一步，几乎要贴到林清菡脸上，"林家破产是报应！你父亲躺在医院里也是报应！都是因为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请您不要侮辱我和我父亲！"林清菡猛地提高声音，眼里闪过一丝屈辱和愤怒，"不管您信不信，我对时衍是真心的！"
"真心？"顾母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突然扬手，一巴掌狠狠打在林清菡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
林清菡被打得偏过头去，脸颊火辣辣地疼。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半张脸。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视线变得模糊。
但她没有哭出声，只是倔强地咬着嘴唇，死死地盯着地面。
值班室的门被推开了，两个穿着护士服的年轻护士走出来，看到眼前的情景都愣住了。
"这位太太，您怎么能打人呢？"其中一个年长些的护士连忙走过来，挡在林清菡面前。
顾母似乎还不解气，指着林清菡对护士说："这个女人不是病人家属，她在这里骚扰我们，你们赶紧把她赶出去！"
"我不走，"林清菡捂着发烫的脸颊，抬起头看向护士，眼神里带着哀求，"我要等时衍醒来，我要确认他没事..."
"对不起这位小姐，"另一个护士面露难色，"现在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了，而且CCU是不允许家属在外面长时间逗留的。请您明天再来吧。"
"可是..."
"没有可是！"顾母厉声打断她，"护士，把她带走！要是她再在这里胡闹，耽误了我儿子治疗，我投诉你们医院！"
护士们面面相觑，显然不想得罪这位看起来就很有来头的顾母。她们看向林清菡，语气虽然客气，但态度很坚决："小姐，麻烦您跟我们走吧。"
林清菡看着她们，又回头看向CCU紧闭的大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样疼。她知道自己再坚持下去也没有用，顾母不会让她留在这里的。
她深吸一口气，擦干眼角的泪水，挺直了背脊，跟着护士朝电梯口走去。经过顾母身边的时候，她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香水味，混合着淡淡的消毒水味，让她一阵恶心。
走到电梯口，林清菡停住脚步，回头看向CCU的方向。顾母正背对着她站在那里，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背影看起来有些孤独。
电梯门开了，护士做了个"请"的手势。林清菡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门，转身走进了电梯。
电梯缓缓下降，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一个人。脸上的疼痛还在继续，心里的疼更是翻江倒海。她慢慢地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
电梯到了一楼，门开了。林清菡擦干眼泪，走出电梯。医院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人坐在椅子上打瞌睡。
她走到大门口，推开沉重的玻璃门。一股冷风夹杂着雨水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点很大，砸在地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路灯的光晕在雨幕中显得模糊不清。
林清菡走到屋檐下，看着外面的大雨，不知道该去哪里。她身上没有带钱包，手机也快没电了。酒店是回不去了，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住的酒店叫什么名字。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顾母冰冷的声音："林小姐。"
林清菡转过身，看到顾母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她的包。
"这个，是你的吧？"顾母将包扔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儿子病房里不欢迎你这种女人。下次再让我看见你靠近他，我不仅让你们林家彻底破产，还要让你父亲在医院待不下去！"
说完，顾母转身就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林清菡看着地上的包，又抬头看向顾母消失的方向，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她慢慢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包。雨水已经打湿了包的底部。
她没有地方可去，只能漫无目的地走出医院大门，走进了雨里。冰冷的雨水很快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让她忍不住发抖。
她走到医院旁边的花园里，找了个有遮蔽的角落蹲下，把脸埋在膝盖里。雨点打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她再也忍不住了，压抑了一整天的情绪终于崩溃，失声痛哭起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林清菡愣了一下，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
她吸了吸鼻子，颤抖着按下接听键："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急促的男声："请问是林建国家属吗？这里是市一院急诊科。"
听到"林建国"三个字，林清菡的心猛地一沉。林建国是她父亲。
"我是，我是他女儿，"林清菡紧张地握紧手机，"我爸怎么了？"
"病人情况突然恶化，心率下降，现在正在抢救，"对方的声音很严肃，"你赶紧来医院一趟！"
"抢救？"林清菡感觉大脑一片空白，手机差点从手里掉下去，"不是说情况稳定了吗？怎么会突然恶化？"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你赶紧过来吧！"
电话被挂断了。
林清菡怔怔地看着手机屏幕，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和泪水混在一起。她现在该怎么办？时衍还在CCU里昏迷不醒，爸爸又突然恶化在抢救...
老天爷，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她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手机从手中滑落，掉进了泥泞里。屏幕亮了一下，然后彻底黑了下去。
雨还在下着，越来越大。林清菡慢慢抬起头，茫然地望向住院部的高楼。那么多窗户，那么多灯光，哪一个才是顾时衍所在的病房？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每一层楼，突然停住了。
CCU所在的那一层，靠右边的那个窗口——她记得很清楚，下午医生就是从那个方向出来和她谈话的——现在亮着灯。之前她在外面守候的时候，那个窗口一直是黑的。
更让她震惊的是，那个亮着灯的窗口前，站着一个人。
距离太远，加上雨幕的遮挡，看不太清楚。但那个身影，那个站姿...林清菡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是时衍吗？
他不是应该在昏迷中吗？医生不是说他情况很不稳定，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吗？
那个身影静静地站在窗前，背对着她，似乎正望着楼下。虽然看不清脸，但林清菡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顾时衍。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有那样挺拔又落寞的背影。
为什么他会站在窗口？他的病不是很严重吗？他醒了为什么不告诉她？
无数个问题在林清菡脑海里盘旋。她愣愣地看着那个窗口，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雨水打在脸上冰冷刺骨，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
她的心里，比这深秋的雨夜还要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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