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藏舱里冷得像冰窖,制冷机的嗡鸣吵得人头疼。林清菡缩在角落,手心里全是冷汗。刚才按下U盘凸起的动作像是耗尽了她全身力气,现在只能靠着冰冷的铁皮大口喘气。
月光从舱门缝隙透进来,在地上拉出一道细长的光带。灰尘在光柱里慢慢飘着,看得人眼睛发花。铁锈味和死鱼的腥气混在一起,钻进鼻子里直想吐。海浪拍打着船身,一下一下晃得人头晕。
她把手偷偷伸进裤袋,指尖摸到那个小巧的口红壳。芯片还在。顾时衍塞给她这个的时候,只来得及说一句话:"相信我。"
相信?林清菡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这个人骗了她五年,现在让她怎么相信?可心里另一个声音又在说,如果不相信他,现在还能靠谁?
外面传来脚步声,就在舱门外停住了。林清菡赶紧把脚缩回来,屏住呼吸。金属锁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像是有人在外面试探。
"里面没动静了吧?"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闷闷的隔着铁门不太清楚。
"早晕过去了吧?"另一个声音接话,带着点不耐烦,"苏姐真是的,抓个女人还这么麻烦。"
"闭嘴,干活。"
脚步声慢慢走远。林清菡松了口气,后背却已经被冷汗湿透。她盯着那道月光看了很久,忽然注意到光带里有什么东西在闪。
是冰。冷藏舱角落堆着些碎冰,大概是之前存放渔获用的。现在冰开始融化,汇成细小的水流往低处淌。
她慢慢挪动身子,尽量不发出声音。铁皮地冰凉刺骨,隔着薄薄的衣料都能感觉到。靠近冰堆时,她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冷。
眼角余光瞥见头顶的通风口。网格状的铁栅锈迹斑斑,缝隙里塞满了灰尘。她下意识摸了摸头发,手指碰到发间硬硬的东西——是那个碎了一角的珍珠发卡。早上出门太匆忙随便别上的,刚才被苏曼丽抓住头发时竟然没掉。
发卡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塑料底座已经泛黄,但珍珠还是亮闪闪的。林清菡轻轻把它取下来,冰凉的珍珠贴着掌心,突然有了主意。
她抓起一把碎冰,使劲攥在手里。寒意顺着指尖钻进骨头缝,冻得她指关节生疼。然后她故意把冰屑洒在地上,弄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脚步声果然停了。
"什么声音?"
"好像是从冷藏舱传来的。"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声音让林清菡的心跳瞬间提到嗓子眼。她赶紧往后缩,把身子埋进阴影里,同时把发卡悄悄塞进袖子。
舱门被推开一条缝,刺眼的手电筒光扫进来,照得她睁不开眼。
"动什么动?"守卫不耐烦地吼道,"安分点待着!"
林清菡故意哆嗦了一下,牙齿打着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我冷...能不能...给点盖的..."
手电光在她脸上停留几秒,又扫过周围,最后落在融化的冰水上。守卫骂骂咧咧地关上门:"事真多!冻死你活该!"
门锁上的瞬间,林清菡立刻爬起来。她跑到通风口下,踩着冰堆垫高身子,用发卡插进铁栅缝隙使劲撬。生锈的铁条纹丝不动,发卡却弯了。
该死。她咬着牙,把弯了的发卡用力扳直,换个位置继续撬。这次用的力气太大,发卡"啪"地断成两半。
林清菡急出一身汗。她把断了的发卡塞进通风口深处,手指在四周摸索。忽然碰到个凸起——是冷藏架固定螺丝松了,露出一小截铁钉头。
有了!她握紧拳头,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铁钉头。金属碰撞的清脆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格外响亮。
等等,摩斯密码!
顾时衍办公室里有个古董钟,每到整点就会用摩斯密码报时。有天加班到深夜,他忽然指着钟对她说:"会这个吗?"
"什么?"她当时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摩斯密码。"他走过来,从背后握住她的手,在键盘上敲了几下,"短按是点,长按是划。SOS就是..."
指尖在键盘上跳动:••• --- •••
"还有这个坐标,"他又敲了一串复杂的符号,"记住它,也许哪天用得上。"
当时只当是他随口胡说,现在那些节奏却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林清菡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开始敲击铁钉头。
笃笃笃——(短·短·短)\
笃——笃——笃——(长·长·长)\
笃笃笃——(短·短·短)
敲完两遍SOS,她停了停,侧耳听外面的动静。没反应。海浪声依旧,制冷机还在嗡嗡响。
她咬咬牙,开始敲那个坐标。数字的组合更复杂,她必须集中精神才能不出错。手指敲得生疼,铁皮的震动顺着胳膊传到心里,一下一下,像在倒数。
突然,外面传来脚步声!
林清菡赶紧收手,蹲下身装作发抖。舱门"哗啦"一声被拉开,两个守卫站在门口,手里的警棍闪着冷光。
"刚才什么声音?"左边的守卫问,眼神在舱内扫视。
林清菡抱着膝盖,脸埋在臂弯里,故意发出呜咽声:"我...我冷...想找点东西盖..."她慢慢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们,"求求你们..."
一个守卫嗤笑一声:"装什么可怜?"他踢了踢旁边的工具箱,"老实待着!"
手电筒光在通风口下停留片刻,又移开了。林清菡的心提到嗓子眼,看着守卫的皮鞋踩在她刚才站过的冰堆上。
"这是什么?"右边的守卫突然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是她故意丢下的工作U盘。
林清菡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敢表露。
守卫翻看了几下U盘,不屑地扔在地上:"切,还以为是什么宝贝。"他看向林清菡,眼神凶狠,"再敢弄出声音,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舱门再次关上,锁舌落下的声音像是重锤敲在林清菡心上。她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后背的冷汗黏住了衣服。
不知道过了多久,制冷机的声音好像变小了。林清菡抬起头,发现月光的位置变了,说明时间已经过去很久。
她蜷缩在角落里,又冷又饿,上下眼皮直打架。就在快要睡着的时候,一阵微弱的汽笛声飘进耳朵。
不是这艘船的声音!
林清菡猛地清醒过来,爬到舱门边,透过缝隙往外看。漆黑的海面上,远处出现一点微弱的灯光。灯光很小,却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是船!一艘货轮!
她的心跳骤然加快。会不会是收到信号赶来的?她紧紧盯着那点光,看着它慢慢变大,越来越清晰。真的是货轮!甲板上的灯光亮得像星星。
希望像潮水般涌进心里,林清菡忍不住捂住嘴,眼泪掉了下来。不是伤心,是激动。顾时衍,你果然没有骗我!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是巡逻守卫那种懒洋洋的步伐,而是带着目的性的急促脚步。
"苏姐!"是守卫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恭敬。
苏曼丽?她怎么来了?
林清菡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她赶紧退回角落,擦干眼泪,摆出之前那副虚弱不堪的样子。
"里面情况怎么样?"苏曼丽的声音响起,比白天更冷,像淬了冰。
"一切正常,就是刚才好像听到点声音,搜查过了没发现什么。"守卫的回答带着点紧张。
"什么样的声音?"苏曼丽追问。
"好像是...敲击声?"
脚步声径直朝舱门走来。林清菡的心脏狂跳,几乎要蹦出胸腔。她盯着门把手,看着它慢慢转动。
外面的货轮灯光越来越亮,透过门缝照在苏曼丽即将出现的地方。光明就在眼前,危险也随之而来。
林清菡握紧藏在袖中的断发卡,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她不知道苏曼丽为什么突然回来,也不知道她发现了什么。
舱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冰冷的海风吹了进来。苏曼丽站在门口,一半脸在阴影里,一半脸被货轮的灯光照亮,眼神锐利如刀。
她看着蜷缩在角落的林清菡,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苏曼丽踩着融化的冰水走进来,黑色高跟鞋在铁皮地上敲出刺耳的声响。她停在林清菡面前三步远的地方,交叉双臂。货轮的探照灯扫过来,在她半边脸上投下狰狞的阴影,另一只眼睛藏在暗处,像蛰伏的毒蛇。
"冷吗?"苏曼丽的声音轻柔得诡异,脚边的冰水滴答声突然变得很响。
林清菡把脸埋得更深,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不是装的,是真的冷。苏曼丽身上那股高级香水味混着海风灌进舱内,和铁锈味搅在一起,说不出的恶心。
"顾时衍教过你摩斯密码,对不对?"
林清菡的脊背猛地绷紧。汗水顺着额角滑进衣领,冻得她一哆嗦。她听见自己的指甲掐进掌心的声音。
苏曼丽蹲下身,冰凉的手指突然捏住她的下巴抬起来。"看着我,清菡。我们认识十年了,你是不是忘了我学什么专业的?"她指尖用力,指骨硌得林清菡下颌发疼,"船舶通信工程——我破译无线电信号的时候,你还在背乘法表呢。"
通风口传来气流涌动的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吹动了。林清菡的眼睛飞快瞥过苏曼丽头顶,看见一截塑料发卡正卡在栅格缝隙里,珍珠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的光。
"那艘船。"苏曼丽顺着她的视线扭头,嘴角的笑意突然变冷,"是顾时衍的船,对不对?"她松开手,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风衣下摆,"可惜啊,他来晚了。"
外面突然响起震耳的引擎轰鸣声,货轮的探照灯直直射进舱内。甲板上隐约传来喊声,脚步声响成一片。苏曼丽冷笑一声,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件东西扔在林清菡面前。
是那个口红形状的芯片容器,已经被劈成了两半。
林清菡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她看着地上裂开的塑料壳,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时候...
"你以为藏在发卷里就安全了?"苏曼丽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从你上船开始,每一分钟都在我的监控里。"她抬手看了眼表,"还有三分钟,这里就会变成铁棺材。"
船身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制冷机的嗡鸣变成刺耳的尖叫,舱顶的冰棱噼里啪啦往下掉。外面传来金属扭曲的巨响,货轮的探照灯突然熄灭了一瞬,再亮起时已经近在咫尺。
"没时间陪你玩了。"苏曼丽后退两步,手按在舱门把手上,"告诉顾时衍,他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甲板上传来枪声!林清菡扑过去想抓住苏曼丽的腿,却被她狠狠踹在胸口。冰冷的铁门砰地关上,锁舌落下的声音被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吞没。
货轮撞上了渔船!
林清菡被震得飞起来,重重撞在冷藏架上。铁架上的冰盒哗啦倒塌,碎冰和冻鱼砸了她一身。通风口的栅格被震松,半截发卡掉下来,正落在她手边上。
外面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清菡!林清菡!"
是顾时衍的声音!隔着铁门和轰鸣,却清晰得像在耳边。林清菡连滚带爬扑到门边,用尽全力拍打铁皮:"我在这里!顾时衍!我在这里!"
锁孔突然传来转动声!林清菡的心提到嗓子眼,后退半步握紧了断发卡。门开了,逆光中站着个熟悉的身影,左臂用布条草草缠着,渗出深色的血迹。
"走!"顾时衍一把将她拽出去。
甲板上到处是奔跑的人影和枪声。顾时衍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五年前那个雨夜。他也是这样拉着她,从失控的货车前逃出来。
"抓紧!"他嘶吼着把她推到货轮抛下的救生梯前。海风裹挟着咸腥味扑面而来,苏曼丽的船正在迅速下沉。
林清菡抓住摇晃的铁梯,回头看见苏曼丽站在即将沉没的驾驶室顶上,举着枪对准了顾时衍的背影。时间突然变慢了,海浪声、枪声、金属扭曲声都消失了。她看见苏曼丽扣动扳机的手指,看见顾时衍染血的衬衫,看见五年间所有的误会和谎言都在这一刻浮出水面。
"小心!"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扑过去的。子弹穿透肩胛的瞬间,她闻到了自己鲜血的味道,热乎乎的,和那年雨夜里的气味一模一样。顾时衍抱住她时,她才发现手里还攥着那半截珍珠发卡,珍珠深深嵌进掌心,疼得像要生根。
"抓住我!"顾时衍的声音在发抖,是她从没听过的颤抖。
下沉的船体形成巨大的漩涡,救生梯开始剧烈摇晃。林清菡看着顾时衍狰狞的伤口,突然笑了。原来相信一个骗子,真的会要命。
珍珠发卡从掌心滑落,掉进翻涌的海水里,闪亮的白色在墨色的波浪中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