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粘稠得像凝固的血浆，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肺叶里火烧火燎的痛。视野边缘弥漫着浓重到化不开的幽绿雾气，丝丝缕缕，带着剧毒植物腐败的甜腥气，顽固地侵蚀着过滤面罩。萧离背靠着一块冰冷、布满诡异粘液的巨大石笋，身体像散了架的破旧木偶，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胸腔，震得全身骨头都在呻吟。
S级门——“起源之扉”。这名字本身就像一个冰冷的嘲讽。
门内的空间早已超越了物理法则所能描述的范畴。扭曲的光线从无法想象的高处泼洒下来，在嶙峋的、仿佛某种远古巨兽骸骨的岩壁上投下狰狞晃动的影子。脚下并非坚实的地面，而是一种类似半凝固胶质的物质，踏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叽”声，每一次抬脚都带起黏腻的丝线。空气中充斥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碾在每个人的神经末梢上，混杂着能量过载的臭氧味、浓烈的血腥味，以及……死亡步步紧逼的冰冷气息。
“呃啊——！” 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撕裂了粘稠的空气，随即被某种重物砸在肉泥上的闷响盖过。萧离猛地扭头，瞳孔骤然收缩。视野被一片飞溅的猩红占据。那是他临时小队里的斥候边侯，一个动作快如鬼魅的年轻人，此刻却像被无形巨锤砸中的破布袋，整个人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折叠在突起的岩锥上，身体抽搐了几下，便彻底没了声息。鲜血汩汩地从他身下蔓延开，迅速染红了下方蠕动的胶质地面。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萧离的脊椎。但比恐惧更快的，是刻入骨髓的本能反应。他几乎是凭借肌肉记忆，身体猛地向左侧翻滚。嗤啦！一道灼热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暗绿色能量光束擦着他翻滚的后背扫过，将他刚才倚靠的石笋顶端无声无息地熔出一个光滑的切面。高温灼烧布料和皮肉的焦糊味钻进鼻孔。
“萧哥！小心后面！” 通讯器里传来队友袁克嘶哑变调的吼声，充满了绝望。
萧离甚至来不及完全稳住身体，眼角余光已经瞥见了那噩梦般的景象。一条粗如巨蟒、布满倒刺和不断分泌毒液的墨绿色藤蔓，如同从地狱深渊探出的魔爪，悄无声息地破开他身侧的胶质地面，带着刺鼻的腥风，闪电般噬向他的脖颈！
太快了！完全超越了人类反应的极限！他能清晰地看到藤蔓尖端那闪烁着幽光的锐利毒刺，闻到那足以瞬间麻痹神经的甜腥毒气。
完了！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铁锤砸进脑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沛然巨力猛地撞在萧离的侧腰！是袁克！那个沉默寡言、壮得像座小山般的汉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他狠狠撞离了藤蔓的攻击轨迹！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器穿透皮肉骨骼的闷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萧离被撞得踉跄出去几步，稳住身形猛地回头。他看到袁克魁梧的身体被那条恐怖的藤蔓从前胸到后背彻底贯穿！巨大的冲击力甚至将他带离了地面，双脚悬空。袁克脸上的横肉因剧痛而扭曲，眼睛瞪得几乎裂开，死死地盯着萧离的方向，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大股大股混着内脏碎块的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不——！” 萧离目眦欲裂，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他下意识地想去拔刀，想去救下这个用命替他挡下死劫的兄弟。然而，一股更冰冷、更尖锐的寒意，如同淬毒的冰锥，毫无征兆地从他背后刺入！
冰冷的触感精准地穿透了残破防护服的薄弱处，深深扎进了右侧肩胛骨下方的肌肉里。那不是怪物的攻击。那感觉……是人造的！是金属！是匕首！
剧痛迟了一瞬才猛地炸开，伴随着一股诡异的麻痹感瞬间扩散。萧离的动作猛地僵住，全身的力量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倾泻。他艰难地、难以置信地扭过头。
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陈枭。那个总是带着几分油滑笑容、被他视为值得托付后背的队友。此刻，那张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热络，只剩下一种被狂热和贪婪彻底扭曲的狰狞。陈枭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非人的光芒，嘴角咧开一个残酷的弧度，眼神狂热地越过萧离的肩膀，望向更深处——那里，几个身着绣有扭曲十字星与门扉融合图案白袍的身影在幽绿雾气中若隐若现。是“信仰教会”的审判者！
“为……为什么……” 萧离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从齿缝里挤出。背叛的痛楚，远比背后的匕首更尖锐，更冰冷，瞬间冻结了他的心脏。
陈枭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带着一种混合了恐惧和谄媚的诡异表情，对着审判者们的方向嘶喊：“大人！目标清除！他身上的信物碎片……”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变形。
审判者中为首的那个身影，兜帽下传来一声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的哼笑。那哼笑声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过耳膜。
萧离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麻痹感如同潮水般涌向四肢百骸，视野里陈枭那张扭曲的脸、审判者兜帽下的阴影、远处袁克悬挂在藤蔓上仍在微微抽搐的身体、还有整个扭曲光怪宛如地狱的S级门景象……都开始旋转、褪色、剥离。
最后的感知，是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向前一推！是陈枭！他为了彻底确保萧离的死亡，为了向主子表功，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向了那条刚刚吞噬了袁克、此刻正狂暴舞动、布满倒刺和毒液的巨大藤蔓！
噗嗤！
又是一声熟悉的、令人绝望的闷响。这一次，是萧离自己的胸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坚韧的藤蔓刺穿皮肉、挤断肋骨、撕裂内脏的恐怖过程。冰冷、滑腻、带着倒刺的藤蔓贯穿了他。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意识，视野被一片无边的猩红彻底覆盖。耳边只剩下自己血液汩汩涌出的声音，以及陈枭那遥远而模糊的、带着谄媚的狂笑……
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沉重、令人窒息。意识在虚无中沉浮，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被彻底碾碎、归于寂灭的永恒死寂。这就是死亡吗？永恒的虚无？连痛苦都感觉不到的彻底消亡？
不！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不甘的、狂暴的意志如同沉睡亿万年的火山骤然爆发！凭什么？！凭什么他要这样屈辱地死去？被信任的兄弟背叛，像垃圾一样被推进怪物的口中，成为教会那些疯子阴谋下微不足道的祭品？他的父母呢？那些还在末世挣扎求存的、他想要守护的人呢？还有秦默……那个他拼尽全力才靠近、才建立起一丝信任的顶级强者，他还没来得及真正并肩作战到最后……
他不甘心！不甘心啊——！
这声无声的灵魂咆哮，仿佛撼动了死亡的根基。
嗡——！
死寂的黑暗深处，毫无征兆地炸开一点炽白到无法形容的光！那光芒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他意识的最核心猛烈迸发，瞬间驱散了所有粘稠的黑暗！光芒中，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感觉如同被龙卷风卷起的碎片，疯狂地倒灌进来！末世挣扎的每一个日夜，怪物狰狞的嘶吼，积分兑换时冰冷的系统提示音，秦默沉默却如山岳般可靠的背影，陈枭那张最后时刻扭曲狂笑的脸……所有的一切，混杂着S级门内那最后的剧痛、冰冷贯穿感和浓烈的血腥味，狠狠地、粗暴地塞回他的意识！
“呃啊——！”
萧离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像一条被扔上岸濒死的鱼，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剧烈抽气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全身残留的幻痛。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棉质T恤，冰凉地贴在皮肤上，让他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视线一片模糊，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刺激着眼球。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贪婪地吞咽着空气。没有毒雾！没有血腥！空气里……是干净的、带着淡淡洗衣粉味道的空气，甚至还有一丝窗外飘进来的、初夏清晨青草的气息。
他回来了？他活着？！
颤抖的手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试图擦掉模糊视线的汗水和泪水。他用力眨着眼，适应着光线。
熟悉的景象如同褪色的老照片，被骤然投入的光线重新染上色彩，清晰无比地撞入眼帘。
米白色的墙壁有些许陈旧发黄。一张堆满了各种教材和试卷的书桌紧靠墙边，桌角放着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马克杯。墙壁上贴着几张过时的篮球明星海报。窗外，晨曦微光透过浅蓝色的窗帘缝隙投射进来，在木质的地板上拉出一条朦胧的光带。楼下隐约传来邻居大爷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戏曲声，还有远处马路上早班公交车驶过的沉闷声响。
这里是……他的卧室？他大学时代在校外租住的那个老旧小区的小房间？
萧离僵硬地转动着脖子，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确认。书桌上，那个笨重的老式闹钟，指针清晰地指向——六点十五分。闹钟旁边，一个巴掌大的台历翻开着。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台历的日期上。
公元2023年，5月18日。
这个日期，如同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贯通了他的四肢百骸！比S级门内被藤蔓贯穿的剧痛更尖锐，更真实地刺入他的灵魂！
距离“门”毫无征兆地降临全球，秩序彻底崩溃，人类被强制纳入那个冰冷残酷的“门系统”……还有整整三十天！
三十天！
前世挣扎求生、在生死边缘无数次摸爬滚打的记忆，如同开闸的洪流，汹涌澎湃地冲击着他此刻脆弱不堪的神经。那并非模糊的梦境，而是带着血肉温度、刻骨铭心的真实经历！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怪物獠牙上的寒光，同伴临死前绝望的眼神，系统积分冰冷的跳动声，还有……陈枭最后那张被贪婪彻底扭曲的脸！
“嗬……嗬……” 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萧离低下头，摊开自己颤抖的双手。掌心干净，指关节分明，没有常年握刀磨出的老茧，没有沾染洗不净的血污和硝烟痕迹。这是一双属于和平年代学生的手。
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感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就被一股更加冰冷、更加沉重的东西彻底取代。
恐惧？有。那是对即将降临的、席卷全球的地狱图景的天然畏惧。绝望？也有。前世挣扎多年，最终依旧倒在阴谋之下，那种无力感如同跗骨之蛆。但此刻，在这些负面情绪之上，一种更加清晰、更加暴烈的情绪如同燃烧的岩浆，在他血管里奔涌、咆哮！
是愤怒！对命运玩弄的愤怒！对背叛者陈枭的刻骨仇恨！对“信仰教会”那些披着神圣外衣、行灭世之实的疯子们的滔天杀意！
更多的，是一种仿佛要将灵魂都点燃的、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回来了！带着前世完整的记忆！带着对那个即将到来的黑暗时代的所有认知！带着对仇敌的刻骨铭心！回到了这一切开始之前！
三十天！只有三十天！
萧离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台历上那个鲜红的“18”。眼神里最后一丝迷茫和恐惧被彻底烧尽，只剩下一种近乎实质化的、冰冷刺骨的寒光，以及一种在深渊边缘凝视后所独有的、不顾一切的疯狂。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残留的幻痛似乎还在隐隐作祟。他伸出手，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一把抓过书桌抽屉里那个用来随手涂鸦的笔记本和一支铅笔。
笔尖狠狠戳在空白的第一页，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没有犹豫，没有迟疑，手腕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力量疯狂挥动。
粗糙的线条在纸页上扭曲、延伸，带着主人尚未平息的剧烈颤抖和刻骨的恨意。
那是藤蔓！S级门内贯穿了他和袁克胸膛的、布满倒刺和毒液的蚀骨藤！每一个细节，每一条令人作呕的纹路，都清晰地烙印在他复仇的脑海里！
铅笔的笔尖“啪”地一声折断，黑色的碳粉在纸页上溅开一小片污迹，像一滴凝固的、来自地狱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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