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货市场带回来的那叠沾着油污的钞票,被萧离死死地攥在手心,硬挺的纸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粗粝的真实感。这点钱,在即将到来的洪流中,连一粒尘埃都算不上。但此刻,它是火种,是撬动命运的支点。
他没有片刻停留,脚步快得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阳光斜射下来,在他身后拉出一道孤绝而迅疾的影子。目标明确——城市西郊,那片早已被时代遗忘的废弃工业区。
穿过还算繁华的城区,景象逐渐衰败。宽阔的马路变成了坑洼的水泥路,两旁的行道树也显得稀疏萎靡。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不是单纯的灰尘,而是铁锈、化工废料长久沉积后,混合着野草腐败的、带着金属腥气的陈腐味道。越靠近目的地,这气味就越发浓重刺鼻,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喉咙。
视野尽头,一片巨大的、死气沉沉的轮廓逐渐清晰。那是早已停产的“红星化工厂”。断裂的高耸烟囱如同巨人的断指,沉默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锈迹斑斑的铁皮厂房大片坍塌,露出扭曲的钢筋骨架,像被巨兽啃噬过的残骸。围墙早已倾颓大半,丛生的杂草和藤蔓疯狂地吞噬着残留的砖石和锈蚀的管道。整个区域散发着一种被时间彻底抛弃的荒凉和死寂,与身后尚在运转的城市形成触目惊心的割裂。
这里,就是秦默前世命悬一线之地。
萧离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混杂着巨大压力的确认感。他放慢脚步,没有贸然深入这片钢铁坟场。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外围的环境。
倒塌的围墙缺口是天然的入口。通往厂区深处的道路几乎被半人高的荒草和倾倒的杂物彻底掩埋。几座相对完好的厂房如同沉默的巨兽蹲伏在深处,黑洞洞的门窗像贪婪的眼睛。空气死寂得可怕,只有风吹过破损铁皮发出的“哐当”呜咽,以及草丛深处偶尔响起的、不知名小动物窜动的窸窣声。
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在眼前这荒败景象的刺激下,变得清晰起来。他记得秦默是在深入厂区内部,靠近那些巨大反应釜和复杂管廊的区域遭遇的蚀骨藤。那里地形复杂,管道纵横交错,如同迷宫,正是那种阴险植物最理想的狩猎场。
萧离没有立刻进去。他绕到工厂侧面一处地势稍高的土坡上,这里视野开阔,能俯瞰大半个厂区。他卸下背包,从里面拿出那副在劳保店咬牙买下的、沉甸甸的高倍望远镜。冰凉的金属触感贴在眼窝,他屏住呼吸,调整焦距。
视野瞬间拉近。
破碎的玻璃窗、锈蚀的阀门、缠绕着铁锈色藤蔓的巨大管道……废墟的细节纤毫毕现。目光如同探针,一寸寸扫过那些最可能潜藏危险的区域。他在寻找痕迹——新鲜的脚印?被压倒的草丛?任何能证明秦默已经或者即将到来的蛛丝马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进衣领。望远镜的视野里,只有永恒的荒凉和死寂。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三十天的倒计时在脑海中疯狂回响。如果记忆出了偏差?如果秦默这次没有出现在这里?或者……时间点不对?
就在焦躁的藤蔓即将缠绕上心脏时,视野边缘,靠近一座半塌的储料仓库后方,一片茂密的、几乎有两人高的蒿草丛,突兀地动了一下!
不是风吹草动那种自然的摇摆!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快速、有力地穿行!蒿草被粗暴地分开,又迅速合拢,形成一道清晰的、向内延伸的轨迹!
萧离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稳住微微颤抖的手,将望远镜的焦距死死锁定在那片晃动的草丛尽头。
几秒钟后,一个身影如同猎豹般从草丛的豁口处猛地窜了出来!
是他!
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即使那人影沾满了尘土和草屑,狼狈不堪,萧离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秦默!
此刻的他,远非前世记忆中那个如山岳般巍峨、令人仰望的末世至强者。他身上穿着一件普通的深色运动服,多处被划破,沾染着泥污。头发凌乱,汗水浸湿了额发,紧贴在棱角分明的额角。那张年轻而冷峻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凝重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薄唇紧抿成一条刚硬的直线。他的眼神,如同被逼到悬崖边的孤狼,凶狠、警惕,燃烧着不肯屈服的火焰。
他似乎在躲避着什么,动作迅捷得不可思议,每一次纵跃都带着极强的爆发力,落地时却又轻巧无声,显示出惊人的身体控制力。他利用着倒塌的管道、废弃的车辆残骸作为掩体,身形在复杂的废墟间快速穿梭、闪避。
萧离的视线紧紧追随着他,心脏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而剧烈跳动。很快,他就看到了秦默如此狼狈的原因——
就在秦默刚刚窜出的那片茂密蒿草丛深处,几条粗壮得令人心寒的墨绿色藤蔓,如同苏醒的毒蛇,猛地破开草浪,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朝着秦默的后背噬咬而去!那藤蔓的形态、颜色,与萧离笔记本上描绘的蚀骨藤如出一辙!只是体型远没有S级门内那条恐怖,但速度依旧快得惊人,尖端闪烁着不祥的幽光!
秦默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在藤蔓及体的瞬间,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拧转,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致命一击。一条藤蔓擦着他的肋下掠过,“嗤啦”一声,坚韧的运动服布料瞬间被撕裂,皮肤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借着拧转的势头,反手一刀狠狠劈在另一条袭来的藤蔓上!
“锵!”
一声金铁交鸣般的脆响!秦默手中那柄看起来颇为锋利的军用匕首,竟只在藤蔓坚韧的表皮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反而被巨大的反震力弹开!藤蔓只是略微一滞,更加狂暴地席卷而来!
萧离看得心头一紧。他知道,普通的物理攻击对蚀骨藤效果甚微!秦默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眼神更加冰冷。他没有恋战,借着藤蔓攻击的间隙,再次发力,朝着厂区深处,那片反应釜和管廊林立的区域疾冲而去。他的动作依然矫健,但萧离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呼吸节奏已经有些紊乱,每一次发力时,左脚落地的瞬间似乎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凝滞!
毒素!蚀骨藤的麻痹毒素已经开始侵蚀他的身体了!虽然远不如S级门内那条藤蔓的剧毒猛烈,但累积下来,足以致命!
时机!就是现在!
萧离猛地放下望远镜,眼中的最后一丝疑虑被燃烧的决绝彻底取代。他一把抓起背包,像一头发现了猎物的豹子,从土坡上俯冲而下,朝着秦默和蚀骨藤激斗的方向,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脚下的荒草和碎石被他踩得噼啪作响,背包在身后剧烈地晃动。他一边狂奔,一边用牙齿粗暴地撕开了背包侧袋的拉链,手指在里面疯狂地摸索着。汗水模糊了视线,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但他所有的感官都高度集中,死死锁定着前方那片弥漫着尘土和死亡气息的战场。
冰冷的玻璃瓶身触感传来!找到了!
他猛地将那瓶用所有积蓄、外加抵押了学生证才从一个地下黑市药贩子手里换来的、浑浊的淡黄色液体——那瓶专门针对蚀骨藤麻痹毒素的、简陋却有效的“救命稻草”——紧紧攥在了汗湿的手心!
成败,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