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王府的灵堂已经设了三天。
白幔从正厅一直垂到院子里,风一吹就簌簌作响,像谁在低声哭。满院子都是白幡,刮得人眼睛疼。哀乐从早到晚没停过,吹得人心头发堵。灵堂里香烛烧得旺,烟雾缭绕,呛得人直咳嗽。可谁也不敢咳出声,只能憋着。
叶诗涵就跪在灵堂中央,一身刺眼的红。
不是什么素净的浅红,是正儿八经的大红色,像庙里求来的平安符,又像新嫁娘穿的嫁衣。红得扎眼,红得跟这灵堂格格不入。她面前供着萧瑾瑜的牌位,黑漆金字,看着就冰冷。
旁边的王府长史急得满头大汗,几次想上前又不敢。他身后的小丫鬟们吓得脸都白了,缩在柱子后面偷偷看,大气不敢出。
"王妃娘娘,"长史终于忍不住,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声音发颤,"您......您还是换上孝服吧。王爷在天有灵,看到您这样......"
叶诗涵没理他。她手里捏着个酒壶,是王府库房里珍藏的烈酒,咕嘟咕嘟往嘴里灌。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浸湿了胸前的红衣裳,看着像血。
"看到又怎么样?"她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酒气,"他要是真能看见,就该自己爬出来跟我说清楚!"
长史吓得腿一软,差点跪下。"娘娘!慎言!王爷已经......已经薨了啊!"
"薨个屁!"叶诗涵猛地把酒壶砸在地上,摔得粉碎。酒液混着碎片溅得到处都是,"我看你们才是瞎了眼!他那点小伤就能死?当年他跟人打架肠子都流出来了,不还是活蹦乱跳的?"
这话一出口,满灵堂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大不敬啊!
长史脸都白了,连连摆手:"娘娘!您别再说了!让外人听见像什么样子!"
"像什么样子?"叶诗涵冷笑一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穿着高跟鞋踩在青砖地上,走得东倒西歪,却硬是走出了一股谁都不服的气势。"像他萧瑾瑜是个缩头乌龟!丢下一堆烂摊子自己装死!"
她走到灵柩旁边,伸出手摸了摸棺木。上好的金丝楠木,冰凉刺骨。
"萧瑾瑜,"她对着棺材说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把你这破王府给烧了!反正你也不在乎了,不如烧干净点,省得占地方!"
长史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带人上前:"娘娘!您冷静点!快拦住娘娘!"
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围上来,想抓住叶诗涵。可她像是疯了一样,抓起供桌上的东西就砸。茶杯、点心、香炉......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都滚开!"她红着眼睛,像只被惹急了的小兽,"谁敢碰我试试!"
就在这时,灵堂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叶啸脸色铁青地站在那里,身后跟着几个亲兵。看到灵堂里一片狼藉,再看看叶诗涵一身红衣,他气得住手都抖了。
"叶诗涵!你闹够了没有!"
叶诗涵回头,看到叶啸,眼睛更红了。"爹?你来得正好!快让人把这棺材打开!我要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萧瑾瑜!"
叶啸气得额头青筋直蹦:"胡闹!人死为大!瑾瑜已经为国捐躯,你还想让他不得安宁吗?"
"为国捐躯?"叶诗涵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是被太子射中了胸口!不是去打仗!爹,你怎么也跟他们一样糊涂!"
"够了!"叶啸厉声喝道,"我看你是伤心过度魔怔了!来人,把小姐带回去休息!"
"我不回去!"叶诗涵死死抓住灵柩的边缘,指节泛白,"我要开棺!我要见萧瑾瑜!"
亲兵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叶将军的脾气他们是知道的,可这位姑奶奶发起疯来也不是好惹的。
叶啸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怒火。"诗涵,听话。你已经三天没合眼了,身体会垮的。先回去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我不睡!"叶诗涵固执地摇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爹,他没死......他真的没死......你相信我......"
看着女儿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叶啸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傻孩子,爹知道你难过。可人死不能复生......"
"他就是没死!"叶诗涵突然提高了音量,"那天我明明感觉到他还有气!他的手是暖的!他只是睡着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谁都知道,这只是她不愿意接受现实的借口。
叶啸走上前,想拉住她的手:"诗涵......"
"别碰我!"叶诗涵猛地甩开他的手,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撞到了灵柩上。"你们都不让我见他......是不是怕我发现什么?是不是你们把他藏起来了?"
她的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带着怀疑和绝望。长史吓得连忙低下头,叶啸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我知道了......"叶诗涵突然喃喃自语,眼神变得空洞,"你们都合起伙来骗我......连爹你也骗我......"
她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又开始砸东西。这次砸的是供桌旁边的蜡烛台,黄铜的,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火星四溅。
"萧瑾瑜!你这个混蛋!"她一边砸一边哭,"你说好要教我骑马的!你说好要带我去江南的!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你再不出来,我就......我就嫁给别人!我嫁给那个西域来的王子!让你永远都见不到我!"
叶啸看得心惊肉跳,怕她伤着自己,连忙示意亲兵上前。这次亲兵们不敢怠慢,几个人一起上前,想把叶诗涵强行带走。
叶诗涵拼命挣扎,手脚并用地踢打着。"放开我!你们放开我!萧瑾瑜!救命啊!你老婆要被人抓走了!"
她的哭喊声响彻整个王府,凄厉得让人不忍心听。可她越是这样,大家就越觉得她是伤心过度,神志不清了。
就在亲兵们快要把她拉出灵堂的时候,异变陡生。
"咚——"
一声沉闷的响声从灵柩里传出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敲了一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动作瞬间停住。
灵堂里静得可怕,只有叶诗涵粗重的喘息声和外面若有若无的哀乐声。
"刚......刚刚是什么声音?"一个小丫鬟忍不住颤抖着问道。
没人回答她。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具黑色的灵柩上,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恐惧。
叶诗涵也不哭了,她停止了挣扎,呆呆地看着灵柩。
过了好一会儿,她试探着开口,声音发颤:"萧瑾瑜?是你吗?"
灵柩里没有任何回应。
叶啸皱了皱眉,以为是大家听错了:"别自己吓自己,可能是老鼠......"
他的话还没说完,灵柩里又传来一声响动。这次更清晰,像是有人在里面翻了个身。
亲兵们吓得连连后退,脸色惨白。小丫鬟们更是直接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叶诗涵的心脏狂跳起来,她挣脱亲兵的钳制,踉踉跄跄地跑到灵柩旁边,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棺木。
"萧瑾瑜!是不是你?你回答我!"她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灵柩里依旧没有回应。
叶诗涵急了,伸出手开始推棺盖。"你快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你骗我!你这个大骗子!"
棺盖纹丝不动。金丝楠木做的棺材沉重无比,不是她一个人能推开的。
叶啸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难道真的......
他不敢想下去,连忙喝止叶诗涵:"诗涵!住手!"
可叶诗涵像是没听见一样,还在拼命地推棺盖。"萧瑾瑜!你再不出来我真的生气了!我要把你的宝贝砚台都砸了!我要把你的军功章都扔河里!我还要......"
就在这时,她的手腕突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
那只手从棺盖的缝隙里伸出来,苍白,骨节分明,力气大得惊人。
叶诗涵吓得尖叫一声,差点晕过去。可当她看清那只手的瞬间,尖叫声却又硬生生停住了。
是萧瑾瑜的手。她认得。这只手曾经捏着她的下巴教训她,也曾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她的心跳几乎停止,连呼吸都忘了。她呆呆地看着那只手,眼泪又开始不听话地往下掉。
灵堂里的其他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连叶啸也后退了几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那只手抓着叶诗涵的手腕,停留了几秒钟,然后缓缓地、缓缓地往回拉。
叶诗涵像是被蛊惑了一样,顺着那股力气,低下头,朝棺盖的缝隙里看去。
缝隙很窄,只能看到一点微弱的光线。但她还是看清了。
一张苍白但依旧俊朗的脸,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沾满了灰尘。嘴角似乎还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熟悉的、欠揍的笑意。
"萧瑾瑜......"叶诗涵颤抖着,伸出另一只手,想要去触碰他的脸。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他的瞬间,灵柩里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清澈、锐利,带着一丝刚睡醒的迷茫,还有一丝戏谑。
他看着她,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什么。
叶诗涵凑得更近了些,想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一股力量从手腕传来,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
"啊——"
她惊呼一声,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在她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听到萧瑾瑜用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吵死了......本王睡个觉都不安生......"
叶诗涵醒来时嗅到的是熟悉的松木香气。
不是灵堂那呛人的线香,是萧瑾瑜书房常备的安神香。她猛地睁开眼,雕花描金的帐顶映入眼帘——这是他们的卧室。
"醒了?"
熟悉的嗓音带着刚痊愈的沙哑,叶诗涵倏然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桃花眼。萧瑾瑜半倚在床边,月白中衣松松垮垮系着,胸口缠着雪白绷带,脸色虽苍白如纸,眼底却盛着她最熟悉的戏谑。
"你..."叶诗涵喉咙发紧,伸手就去揪他耳朵,"死骗子!竟然敢装死吓我!"
指尖刚触到耳廓,手腕就被他截住。男人掌心带着未退的凉意,却比三天前那"尸体"暖了太多。她鼻子一酸,眼泪啪嗒砸在他手背上。
"哭什么?"萧瑾瑜挑眉,拇指擦过她滚烫的泪,"本王这不是好好的?"
"你还说!"叶诗涵挣开他的手扑进他怀里,却在触到绷带时惊得缩回手,"你的伤..."
"皮外伤。"他轻描淡写带过,指尖摩挲着她发红的眼眶,"倒是你,穿着嫁衣哭丧,叶将军气得差点拆了我这王府。"
叶诗涵梗着脖子瞪他:"谁让你装死!我穿红衣是给你冲喜!你不是最讨厌那些素白衣服么..."声音越说越轻,眼泪却掉得更凶。
帐外突然传来杯盘碎裂的脆响,紧接着是长史带着哭腔的"王爷恕罪"。萧瑾瑜扬声道:"进来。"
老长史推门而入,手里捧着的汤药洒了半地。看见靠在床榻上的萧瑾瑜,老大人腿一软竟直直跪了下去,浑浊的眼泪混着鼻涕淌下来:"王爷...您真的活了?老奴不是做梦?"
"活蹦乱跳的。"萧瑾瑜语气无奈,"张禄,去给叶将军报个信,免得他担心。"
"欸欸!"长史连滚带爬地往外跑,跑到门口又猛地回身,颤巍巍指着叶诗涵,"那...那红衣裳..."
"留着。"萧瑾瑜打断他,眼底闪过促狭,"本王瞧着喜庆。"
帐内重回寂静。叶诗涵揪着他袖口绞手指:"太子为什么要射你?"
萧瑾瑜笑意淡去,指腹划过她泛红的眼角:"朝堂上的事,你..."
"我要听。"她固执地仰头,"你答应过不瞒我的。"
男人沉默片刻,掀开被子坐起身。伤口撕裂的刺痛让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叶诗涵连忙扶住他:"小心些!"
"那日宫宴是鸿门宴。"萧瑾瑜靠在软枕上,声音低沉,"太子私通外敌的证据被我拿到了,他急于灭口。"
他顿了顿,握住她微凉的手:"我假死,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
叶诗涵心口一紧:"那你这些天..."
"藏在地窖。"他捏了捏她脸颊,"每日听着你摔东西的声响,想出来又怕打草惊蛇。"
她突然想起摔碎的那些珍贵瓷器,还有威胁要烧掉王府的疯话,脸颊瞬间烧得通红:"谁...谁让你不一早告诉我!"
"告诉你,你那性子能演好戏?"萧瑾瑜挑眉,忽然轻咳两声,嘴角竟溢出一丝血沫。
叶诗涵吓得脸色煞白:"你怎么了?"
"没事。"他擦去血迹,眼底掠过一丝晦暗,"只是没想到,叶将军竟会站在太子那边。"
叶诗涵如遭雷击:"你说什么?我爹他..."
"那日围猎场,若不是岳父大人'恰好'拦住援军,本王何至于中箭。"萧瑾瑜语气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他还带来了太医,亲手验证了我的'死亡'。"
窗外的风突然变大,卷起窗棂上的竹帘猎猎作响。叶诗涵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只觉得手脚冰凉。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个平日里最疼她的爹爹,竟然...
萧瑾瑜忽然攥住她的手,力道大得让她蹙眉:"诗涵,你信我吗?"
他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认真,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叶诗涵喉头滚动,正要回答,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王爷!叶将军带着亲兵围住王府了!"张禄惊慌的声音撞破寂静,"他说...说要带小姐回家!"
萧瑾瑜眼底寒光一闪,猛地掀开被子下地。叶诗涵拽住他:"你的伤!"
"死不了。"他披衣的动作利落如旧,转身时却在她额间印下一吻,"待在房里别出来。"
门被重重关上,外面传来兵刃相接的脆响。叶诗涵心